“诸位长老可瞧仔细了?”
他拎着染血的龙吟剑挽了个剑花,剑穗上挂着的酒葫芦哐当撞上供桌,“我若真要弑父,这老东西的脖子早该被剑气削成十八段——”“放肆!”
沈青梧猛地拍碎楠木扶手。
檀香木屑簌簌落在他藏青袍角,倒像是给那朵银线绣的锦葵添了层灰。
江寒舟嗤笑一声,目光扫过供桌上歪斜的牌位。
三天前他在醉春楼斗蛐蛐时,父亲江震霆的尸身就躺在这张黄花梨木案上,喉间三道剑痕赫然是江家绝学“惊鸿三叠”。
“寒舟啊……”七叔公颤巍巍拄着蛇头杖,浑浊老眼盯着他腰间晃荡的翡翠禁步,“你爹临终前攥着这枚玉扣,上面可有你的掌纹。”
话音未落,沈青梧突然暴起。
凝气境初期的罡风卷起供桌黄幡,二十西盏长明灯齐齐熄灭。
江寒舟后撤半步,淬体境后期的护体真气在皮肤下泛起青芒,却故意让剑锋擦破颈侧。
血珠顺着锁骨滑进衣襟时,他瞥见沈青梧袖口暗绣的傀儡丝。
那是西域千机阁的玩意儿,前日才在城西黑市见过。
“够了!”
三长老甩出铁链缠住江寒舟手腕,玄铁环扣撞得他腕骨作响,“即日起褫夺世子位,流放北疆寒水牢!”
江寒舟被铁链拽得踉跄,绣着金线鲤鱼的衣摆扫过沈青梧新换的云纹锦靴。
祠堂外秋雨滂沱,他望着檐角悬挂的青铜铃铛——三年前母亲悬梁时,那铃铛也是这样叮当乱响。
“青梧哥。”
他突然用儿时称呼,看着对方瞳孔骤缩,“记得把我院里那株垂丝海棠移走,它最闻不得人血味。”
戌时三刻,押送囚车碾过青石板路。
江寒舟枕着稻草哼小曲,腕间铁链随颠簸叮咚作响。
行至朱雀桥头,他忽然冲着桥洞阴影处吹口哨:“姑娘跟了三条街,不嫌这囚车腌臜?”
桥洞水纹微漾,半片绣着忍冬纹的裙裾倏地缩回黑暗。
江寒舟眯眼盯着水面倒影——方才那抹寒光,分明是大理寺特制的柳叶镖。
囚车消失在长街尽头时,苏璃从桥墩跃下,指尖还拈着半块桂花糕。
她望着车辙里混着雨水的血迹,突然想起半月前那个雨夜:江寒舟醉醺醺撞翻她的油纸伞,往她发间插了朵带露的晚香玉。
“登徒子。”
她碾碎糕屑,却没察觉自己唇角微翘。
瓦当上蹲着的黑猫突然炸毛,她旋身甩出三枚银针,正钉住屋檐下垂落的傀儡丝。
那丝线在雨中泛着猩红,像极了江震霆喉间的剑伤。
苏璃足尖点在湿漉漉的瓦片上,雨丝顺着幂篱垂纱凝成珠串。
她看着那根猩红傀儡丝在银针下寸寸断裂,突然想起父亲书房里那叠卷宗——三日前江震霆暴毙案发现场,窗棂上也缠着同样的丝线。
祠堂方向传来铁链拖地的声响,混着沈青梧刻意拔高的训斥:"把寒水牢的玄冰锁备上!
"苏璃捏着柳叶镖的指节泛白,那玄冰锁专克淬体境,锁上七日便会经脉冻结。
囚车轱辘声碾过朱雀桥时,江寒舟正把玩着腕间铁链。
雨水顺着他散乱的鬓角滑落,在锁骨处汇成细流。
他突然屈指弹飞一滴水珠,正打在苏璃藏身的桥墩青苔上。
"大理寺办案都爱钻桥洞?
"他懒洋洋扯开浸湿的衣襟,露出心口狰狞的旧疤,"要看便光明正大地看。
"苏璃咬住下唇,那疤痕她再熟悉不过。
两年前雁门关围剿马贼,这登徒子就是用这道替她挡箭的伤疤,讹走了她新得的鱼肠剑。
此刻囚车里的人笑得没心没肺,仿佛明日要赴刑场的不是他。
"江氏绝学惊鸿三叠,当真会使成剁肉模样?
"她甩出枚铜钱击打囚车木栏,声音裹在雨里听不真切。
江寒舟突然剧烈咳嗽,囚服下摆溅上星点"血迹"。
苏璃瞳孔微缩——那腥味分明是西市老张头糖画用的红麯汁。
正要细看,却见那人歪倒在草堆里,指尖在车板缝隙快速划着什么。
"姑娘若实在心疼..."江寒舟扯开衣带露出半边肩膀,惊得苏璃转身欲走,"劳驾把酒葫芦递来?
""***!
"苏璃甩袖要走,忽见车辙里混着红麯汁的雨水,竟隐约显出个"傀"字。
她猛然抬头,正撞上江寒舟似醉非醉的眸子。
那人用口型说了句"千机阁",手指在颈侧比划出三道抓痕。
远处传来押解官兵的呵斥,江寒舟突然扯着铁链唱起艳曲:"玉臂堪折首须折啊——"破锣嗓子惊飞柳梢夜枭,却把最后半句淹没在雷声里。
苏璃盯着他随节奏叩击车板的三根手指,突然想起卷宗里江震霆喉间第三道剑痕比前两道浅半分。
雨幕中传来马蹄声,沈青梧亲自押着辆蒙黑布的马车追来。
苏璃闪身躲进槐树阴影,看见车帘缝隙露出半截鎏金剑匣——那分明是江氏家主令符"惊鸿令"!
"寒舟弟弟可要保重。
"沈青梧笑着往囚车里扔了件大氅,玄色貂毛在雨里泛着幽蓝,"北疆风冷,别冻坏了咱们江家最后的血脉。
"江寒舟抓起大氅嗅了嗅,突然对着沈青梧连打三个喷嚏。
喷出的酒气混着某种辛辣药粉,惊得拉车马匹扬蹄嘶鸣。
趁乱瞬间,他指尖夹着的草茎己在大氅内衬划出符咒。
苏璃在树后看得真切,那是大理寺天牢用来追踪重犯的磷粉标记。
雨点砸在剑匣上的脆响突然变了调,她眯眼细看,鎏金纹路里竟嵌着半截傀儡丝。
"青梧哥这份大礼..."江寒舟裹着大氅缩成团,声音闷得像窖藏十年的梨花白,"弟弟定会日日贴着心口焐着。
"子时梆子响过三巡,囚车停在驿站马厩。
江寒舟蜷在稻草堆里假寐,听着沈青梧与驿丞密谈。
当"寒水牢""化功散"几个字飘进耳中时,他腕间铁链发出声几不可闻的脆响——玄冰锁扣榫头处,不知何时卡了片海棠花瓣形状的铁片。
屋梁上突然传来瓦片轻叩声,三长两短。
江寒舟翻身压住草堆里那件大氅,哼着曲子在身下摆出个"柒"字。
月光漏过茅草缝隙,照亮他藏在指缝的半枚柳叶镖——正是方才苏璃击打囚车时,被他用唇舌卷走的那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