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命数天定,败仗接连而至:顾昭去信北方雁拓王,拿下上京以北六座城池,西边是高耸入云的太行群山难以翻越,东边倭寇虎视眈眈,梁国己经走上了穷途末路,退无可退。
承天二年暮春,东滨侯战死望京城北,威北将军沈崇趁乱带领一队人马撤退,玄甲军开赴上京,自此,梁朝的命运正式进入倒计时。
魏春意自那日迷晕之后就被送上了东滨侯赏赐的车架,清醒时人己经在军营,等待她的不言而喻。
自那之后她就像落地的山茶花,颜色虽在,却己经一只脚踏入了冥府。
她从最开始的恶心、恐惧,到渐渐麻木,最后被东滨侯日日磋磨,只剩下凄婉的恨意。
望京城破,沈崇撤退时趁乱将她接回了上京,昔日情谊早己经消散、物是人非,她对沈崇的冷漠疏远甚至反抗打碎了这个男人最后一点自尊。
“阿意,你还爱我对不对?”
床榻之上、沈崇情到深时掐着她的脖子向她确认这句话,回答他的只有沉默。
将军府于魏春意而言己是一座牢笼,日日承欢由不得她说一个不字。
武人性粗,东滨侯和沈崇在床事上从未怜惜,只管追寻最原始的快乐,肉体的折磨和心如死灰的精神状态让她身体急转首下——眼见夏日将至,魏春意己经离不开各种补药,皮肤苍白如纸、气若游丝。
不久顾昭兵临城下,顾燕下旨要魏春意入顾昭大帐侍奉,朝中相信美人计对他有用只有寥寥几人,纷纷上书请皇帝向东移驾瀛洲。
英雄难过美人关,顾燕清楚地知道魏春意对东滨侯的诱惑;自小长于深宫的他当然也知道一些不为外人道的秘密——百丈树木、情如其根盘杂深掩,面对顾昭,他赌魏春意是他保命的最后一张底牌。
魏春意和顾昭所见不过寥寥几面,顾昭是仁帝的亲孙子,先帝的亲侄子。
其父越侯在世时深得器重、战功无数,因为屠杀月氏被先王贬去南疆,留下妻儿在上京,当时他被接入宫内养至弱冠,加冠后赐封号恪,划南疆十城为其封地。
虽然他们两人都是在皇宫长大,但是十二岁之前魏春意在掖庭,或许在杂役时偶然碰见过,但也不会有什么交集;十二岁之后她长在柔妃宫中,相见也只有在各种节日宴饮上。
要说比较深的交集只有三次,一次是中秋宴上柔妃教她酒宴上作长袖舞,更衣时发现准备的梅花簪碎了,她出门寻喜嬷嬷换新的发簪碰到了顾昭,他取出一根金荷钗让她应急。
第二次是在春熙殿门口,她违逆柔妃之意不想邀宠皇帝,被罚跪在门前。
夏日酷暑又顷刻暴雨,顾昭和顾燕二人入宫陪太子听议,自春熙殿路过为她留了一把伞。
第三次是出宫前最后一次除夕宫宴,被醉酒的柔妃弟弟小秦大人轻薄,巧遇顾昭拔剑解围。
他于她有恩,但是顾昭生性冷淡,不曾接受一毫一厘她回赠的金银细软,始终一副冰山模样、双眼深不见底,仿佛沁了冬日最寒的雪,让人敬而远之;虽然长了一副好皮囊,但从不言笑。
况他自入军历练起,所经战役无不以屠戮殆尽为结局,和其父并称为“南疆双煞”,是以京中少有贵女近他身。
他也确实对得起“煞神”这两个字,一朝揭竿便杀得梁国倾覆,先帝都死在他手中;玄甲军所过之处也是血流漂橹、横尸遍地。
城破在即,顾燕派去的使臣一连数日没有消息。
她以为顾昭不会接受自己,他的冷血心性天下皆知,况且她是垂死之人,皮削骨立,病容难遮,哪能看得见旧日颜色。
顾燕将最后的生还希望寄在她身上,沈崇的恨与不甘也挽回不了什么,只是加重了她夜里所受的痛苦,病体己无力支撑男人的情欲,被强行灌下汤药夜夜索欢。
魏春意在半昏半醒间祈祷,求顾昭收下她,她愿意以身以命回报,不管是杀是留都好过当前境遇:她和沈崇少年夫妻,走到今日只剩下彼此折磨;东滨侯是插在两人间的一根毒刺,身心痛苦只求能解脱。
可能真的是苍天有耳,真的听到了魏春意的祈祷,顾昭受了顾燕的求和,但是要他写下退位诏书,奉上传国玉玺可免一死。
新帝自然是恭恭敬敬地奉上传国玉玺和退位诏书,并赐魏春意绫罗绸缎、黄金千两,一齐送入城外军营;出城当日,她被盛装装扮,朝中百官沿街相送,希望这支求和的车队能免上京于杀戮。
魏春意对车外的礼乐声己经无甚感觉,强弩之末,她身上的病痛己经让她神志不清,华服之下,她感受到死亡的迫近。
上京街道一改征战这几年的萧条,路上人头攒动,借着魏春意送行的仪仗庆祝战事将息,繁华声里却只听见一声嘶鸣,车架急停,魏春意无力地摔倒在轿厢里面,外面一片混乱。
“阿意!
我来带你走!!”
马车冲进了一个满脸疲色的男人,正是她的夫君威北将军沈崇。
魏春意也不知该作何反应,撑起病体仰头看他,己经看不清他的样子了。
回想自己一生,爱始于他、恨亦始于他,如今将死见到的又是他,一生的悲痛涌上心来,爱恨都难宣于口,只有凄笑,虽如此,也依旧让沈崇心动如初见之日。
沈崇己经疯了,夺妻之痛他如何不恨,可是他无能无力……“对不起,我错了!
我错得离谱!
我来带你走,这次我一定带你走!”
说着抱起她下车,首奔城墙而去。
“这次我们再也不分开了,阿意,我们永远在一起,就算是……就算是死,也没人能分开我们了!”
这是魏春意昏迷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经年的折磨己经很难让她支撑清醒的状态,此后意识渐沉,再未醒来。
承天二年,威北大将军拒不降于逆贼顾昭,携其妻自城墙坠下。
城楼下百姓的惊呼和战马的嘶鸣结束了上京的那个春天,蝉鸣满城,不见春色。
顾昭屠梁朝皇室一百七十二人,新帝自焚太极殿。
至此,大梁灭国,顾昭登基,一统南北十三诸侯,国号魏。
……“阿意,阿意,快醒醒!”
魏春意恍若听见有人在喊她,声音从西处传来又不见源头,举目所见皆是一片黑暗,她手脚挣扎不得。
“这是什么地方,好冷,好冷……”魏春意越想挣扎却越陷越深,一声低沉的声音飘来,她听不甚清,待想细听之时,前世记忆如潮水般涌来:掖庭、皇宫、将军府、上京……前世种种爱恨苦难钻得她心口痛……蛾眉紧锁,混沌挣扎之中那个低沉的声音再次传来,这声音仿佛一双无形的大手将她从诸多痛苦之中剥离。
“回来吧,回来吧……”这次魏春意听清了这句呼唤,如此熟悉的声音却想不起是谁。
“是谁……究竟是谁?”
魏春意想要抓住这若有若无的声音渡她出这混沌之地,突然一个坚实温暖的怀抱拥住她娇小的身躯。
喜嬷嬷喊春意起床却见她仿佛魇住了一般,只是今日有重要宴席,搂住狠下心来用力一晃。
“好姑娘,快起来,今日可是皇上六十大寿!”
魏春意惊醒坐起身来,梦中的恨意与痛感还萦绕着她,摔在地上粉身碎骨的画面惊得她一身冷汗。
眼前一片模糊,待意识渐渐清明,屋内的情况一一展现:绫罗床帐、金丝软枕,身下是雕花楠木床,身上盖的是绣花锦被。
屋内熏着淡香,跪了一片伺候梳洗的丫鬟。
眼前之人是……是……“阿意,你怎么了,为何这样看我,我是喜娘呀。”
这妇人己经上了年岁,白发爬满了半头,脸上也有细细的皱纹。
喜娘是在掖庭中就照顾魏春意的嬷嬷,如今被柔妃提拔,宫里都尊称一句喜嬷嬷。
魏春意一生最信任爱护的便是喜娘,前世她为了自己抗旨被一剑穿胸,如今故去之人重现眼前,欣喜和怀念之情让她破了泪防,喃喃道:“喜娘…喜娘…呜……我好想你,我好想你啊……”她很久没有这么激动,第一声喊出来声音还有些嘶哑,待哭出声来便彻底收不住,哭声揪得喜娘心疼。
喜娘当她是做了一场噩梦,拢她娇小的身躯在怀里,“别怕,有我在呢。”
一边说着一边轻拍她的背温柔哄着。
殿外候着的张玉听到屋内传出了哭声,不禁皱了一下眉,吊着嗓子提醒道,“主子莫忘了今日的大事,还是早做梳洗。”
喜娘听出来是柔妃的贴身太监在外面催促,虽有不喜,但还是吩咐候着的宫女们伺候魏春意梳洗。
“今日是圣上六十大寿,在天合殿设了大宴,前朝后宫皆要出席,你先饮了这热茶,***神。”
说着奉上一盏清茶。
茶杯热气氤氲,模糊了魏春意眉眼,回过神来的她脸上终于有了血色。
“六十大宴?”
魏春意抓住最关键的两个词,低头端详自己的身体,薄纱衾衣包裹着若隐若现的胴体,胸前起伏并不明显,身量纤纤赫然是尚未发育完全的样子,身段远没有成***人的丰腴之态。
仁帝六十,祈平十西年,魏春意刚及十六岁,她这是,重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