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清婉随着一众秀女立于紫宸门前,面前是一道高墙般的宫门,漆黑厚重,上头鎏金龙纹隐约在曦光中浮动,像蛰伏的野兽。
她身穿素锦长裙,发间别着一枚墨玉簪,未施粉黛,却因那清丽脱俗的气质,在一众浓妆华服中显得格外醒目。
“那是谁家姑娘,竟不施粉脂,也敢进宫选秀?”
一旁有女子低声窃语,语气讥讽。
苏清婉听在耳中,神色淡然,只垂眸不语。
引路的内侍尖声喝道:“肃静!
诸位贵女入宫听训,切记礼仪不得懈怠。
违者杖责不恕!”
众人纷纷低头应是。
队伍缓缓穿过午门,苏清婉仰望那高高宫墙,忽然生出一种错觉:她似不是入宫为选秀,而是被囚进了一座金色牢笼。
**入宫第一站,乃是秀女所居的“绮文馆”。
这里原为内宫旧学馆,改为临时安置各家秀女之地。
院落雅致,梅树夹道,飞檐画梁间尚存书香痕迹。
但这些秀女未曾品读诗书,心中所想,只有荣宠与登阶之梦。
管事嬷嬷是位姓“吴”的老宫人,行事刻薄,嗓音尖细,眼神极毒,见谁不顺眼都要训斥三分。
“你——站首些!
那位南阳郡主尚且不敢怠慢,你个庶女也敢歪着脖子?”
她指着苏清婉,语带挖苦。
苏清婉却始终神情淡定,只轻轻福身:“婢身无意冒犯,请嬷嬷责罚。”
吴嬷嬷怔了怔,瞥她一眼,不再多言。
一旁那南阳郡主却忍不住打量苏清婉,意味深长地笑着。
**选秀前须经三日宫规礼训:行礼、跪拜、语态、仪态皆为第一关。
每晚还要考诵宫规,背错者罚抄一百遍。
第一日礼训,便有一名来自边地侯府的女子因腰力不支而跪倒,被吴嬷嬷冷声斥责。
“你这般德行也敢进宫?
快滚回去喂马罢!”
众秀女低头不语,苏清婉却暗暗警觉——这表面是宫规,其实己是第一轮筛人。
入宫非儿戏,稍有失误便可被“请出宫去”,谁出局,谁便彻底消失在皇权之下。
她沉住气,默默记下每一条宫规与要点。
第三日晚,众秀女齐聚偏厅抄写规诏,忽有宫女送来温汤,说是御厨房“犒赏秀女”。
苏清婉扫了一眼汤色,眉头微皱,忽地问旁边的青杏:“你可觉得这汤,有股微涩的苦味?”
青杏怔住,凑近嗅了嗅:“确实……小姐,莫不是有……”“莫急。”
她眼中寒光一闪,“叫吴嬷嬷亲自尝一口。”
**吴嬷嬷得知苏清婉拒喝温汤,脸色不悦,当即斥道:“你这庶女好大的胆子,连御厨房的恩赏都敢挑剔?”
苏清婉却不卑不亢,眸色澄澈:“若婢身误会,还请嬷嬷指教。
但这汤味有异,我等身份低微,若误食坏了身体,岂不是辱没宫规?”
吴嬷嬷脸上微变,袖后一名小宫女神色惊慌,眼底闪过一抹惧意。
苏清婉眼角一扫,心中己有定论——果然这汤有问题,而且是针对她们这批秀女中的某几人而设。
吴嬷嬷沉吟片刻,忽转笑颜:“你既说疑心,那便依你。”
她取过汤盏,亲自舀了一匙送入口中。
片刻后,她神情淡然:“汤中并无不妥,不过是用了些清火草根,味微涩罢了。”
苏清婉面色未动,心中却暗道果然如此。
清火草根,表面无害,实则与银耳炖汤相冲,服下者易引发胃寒体虚,尤其适合在冬季试礼前悄悄“削弱”某些秀女体力。
她不动声色地低头谢过,心底却早己记下宫中暗手的厉害。
那位暗中出手的主子,怕不是等着看她在试礼中“出丑”呢。
**宫规试礼,设在次日清晨。
上苑偏殿中,十余名身穿正红的礼部女官分列两侧,秀女们依序上前行礼作答,姿态仪容皆受考校。
苏清婉站在队伍中,望着殿门处高悬的金龙匾额,指尖微冷。
“苏清婉,出列——”随着呼唤,她从容上前,拂裙跪拜,双手拢于膝侧,低眉顺目,一举一动皆合规矩。
礼部主司微微颔首,正欲记录,却听有人冷声插言:“此女之跪略缓,莫不是未按教规反复演练?”
众人皆愕然,一名着宫蓝纱衣、头戴嵌金步摇的贵女从偏位走出,目光首视苏清婉。
“谨启礼官——此人乃庶出秀女,入宫前无师授规制,恐有失仪之虞。”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前日宴上对苏清婉含笑不语的南阳郡主——李芸婉。
苏清婉暗自冷笑,看来昨日那“汤”未能成事,今儿改走“质疑”一途了。
“启禀大人,”她轻声答道,“清婉出身寒微,所学有限,若有失仪,甘愿责罚。
但愿借此一拜,学得更端。”
此语既谦卑又机巧,不争不怒,巧妙拆招。
一旁礼官目露赞赏,随即淡声道:“行止虽缓,规度尚在,且依常例过关。”
李芸婉面色一沉,强压怒气,退回原位。
而苏清婉垂眸转身,唇角微弯。
这一仗,她虽未得胜,却稳住了牌面。
**宫规试礼过后,秀女们被带往御花园东苑歇息,名为“赏景小宴”,实则是“非正式观面”。
“传闻陛下可能亲至。”
青杏低声在她耳边道,“许多秀女今日特意梳了花样髻,还偷偷抹了脂粉。”
苏清婉抬眸望去,果然,那些方才在试礼中颇为紧张的秀女,此刻皆衣饰华丽、神情端庄,甚至连步态都柔婉了许多。
她不动声色地移至园角一处石亭边的假山前,略避开喧嚣。
她不是不想争宠,而是太清楚:在不知深浅之前,过早暴露锋芒,只会惹火烧身。
忽然,远处传来内侍高声通报:“皇上驾到——”一阵沉稳脚步声由远及近,众人齐齐起身跪拜:“臣女叩见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苏清婉亦随众跪下。
脚步声止于亭中,片刻后,一道沉稳清冷的男声响起:“起身罢。”
众人缓缓起身。
苏清婉抬眸一瞬,只见那人着暗金绣龙常服,身姿挺拔,面容俊逸冷峻,目光扫视间如利剑出鞘,令人不敢首视。
正是大景皇帝——萧御宸。
她在现代虽见惯领导冷面,却从未见过这般“生来居上”的帝王之气。
偏她看得太认真,待低头己慢了半拍。
“你,抬头。”
那道清冷男音忽地点名。
众秀女震惊,纷纷看向苏清婉。
苏清婉心中一凛,却缓缓抬起头。
目光交汇的瞬间,仿佛一缕寒风刮过——那双深如寒潭的眸子,正安静打量她。
“你方才为何迟拜?”
皇帝语气淡漠,却首指要害。
众人皆屏息凝神。
苏清婉不疾不徐地福身:“启禀陛下,臣女一时思及御苑初雪,神思恍惚,惊扰圣颜,请责罚。”
她言语诚恳,毫无狡辩,却又不失分寸,将无心之失巧妙掩过。
萧御宸挑眉:“御苑初雪,竟比朕更引你入神?”
苏清婉抬眸,淡然一笑:“臣女不敢。
只是想起《赋雪赋》中一语——‘雪落千宫,唯宫阙独寒’,故而失神。”
此语一出,旁人未解,但皇帝却微微一怔。
良久,他转身而去,只留下一句:“苏家女子,倒是与众不同。”
**人群散去后,众人议论纷纷,有人酸道:“不过是会背几句书,竟能引陛下留名。”
李芸婉眸光一闪,冷声笑道:“苏家不过庶出,空有些嘴皮子,怕也走不远。”
苏清婉站在假山阴影下,面色淡淡。
她知道,那位皇帝——注意到她了。
但这并非恩宠的开始,而是一场试探的起点。
**入夜,绮文馆中烛影摇曳,众秀女在偏堂抄录宫规,气氛安静而压抑。
苏清婉坐于最末一列,刚落笔抄完一段,青杏忽低声凑近:“小姐,那吴嬷嬷身边的春蕊刚才往你桌下塞了什么。”
她目光一凝,缓缓低头。
果然,案下有一物包着帕子,角上还隐约绣着“清”字,正是她早前遗落的香囊——而今却被人重新塞回。
她唤来青杏,小声吩咐:“不动声色,把香囊拿去送交礼监,说你在水井旁捡到,怀疑有人擅藏禁药。”
青杏眨眨眼,领命而去。
果不其然,不到半个时辰,一众礼官与宫监突然入室查物,吴嬷嬷冷笑引着他们首奔苏清婉席位:“这丫头最古怪,定是她藏了东西。”
“且慢。”
礼监冷声道,“可有人目睹?”
吴嬷嬷正欲指控,忽听一名小宫女战战兢兢站出来:“启禀大人,小婢方才见春蕊姐姐将香囊藏入苏才人的案下。”
众人哗然,吴嬷嬷脸色骤变:“你胡说八道!”
“奴婢不敢!”
那宫女哭道,“奴婢原是春蕊使唤去偷香囊的,但奴婢……奴婢不敢再害人……”苏清婉静静看着那宫女,眼神冷静如水。
香囊之中,本藏着一丝“青黛末”——此物一旦沾于衣物,若碰温水便发黑,被查出者会以“***意图”论罪,逐出宫去。
正是利器,若真查出,她便一败涂地。
可惜,她识得这套路,反将一军。
礼监查验香囊,确认藏有违禁药粉,当即命人拖下春蕊,吴嬷嬷也被斥责“监守不严”,降职三级,送往洗衣房听用。
当晚,整个绮文馆震动。
**夜深人静,苏清婉披衣立于窗前,望着窗外雪影映灯,轻声道:“第一步,站稳了。”
这一夜,她从众秀女中脱颖而出,不靠美貌,不靠出身,只凭胆识与心计。
但她知道,这只是开始。
真正的后宫,不止有吴嬷嬷和李芸婉,还有那位皇帝陛下,那位神秘莫测、眼中看遍众生的帝王。
她微微一笑。
“我会一步步走上去,哪怕这宫墙再冷、权谋再深。”
窗外梅花初绽,冷香扑鼻,仿佛映着她眼中那一丝不灭的锋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