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茹娜急的在帐中团团转,却也无计可施。
她虽曾经贵为北襄公主,如今却连一碗能医治风寒的汤药也没法替阿姊熬上。
阿茹娜坐在榻边,瘦小的她伏在阿姊胸前,喃喃自语:”阿姊,你告诉我,究竟到哪里能去为你讨来一碗汤药?
伍长?
还是百夫长?
“沉默了良久,终于是下了某种决心,阿茹娜猛地从榻上站起就朝着帐外冲去,却没想被人紧紧拉住手腕。
阿茹娜回头望去,见阿姊双眸无力的低垂着,被角滑落,露出一条雪白的手臂,冰凉的手死死扣在她的手腕上却怎么也不肯松。”
阿姊!
你醒了!
你怎么样?
“阿茹娜忙坐回阿姊身边,替她掖好被角。”
阿茹娜,阿姊知道。
你是个好姑娘。
“阿姊并没有回答阿茹娜的话,反而宽慰起她来。”
阿姊原本就出身暗门子,如今不过是换了个讨营生的地方。
“”进了暗门子,就没想过能出去。
这里的姑娘们多是被家里卖进去的,谁要是哭闹着不接客,也得像这样挨一顿鞭子,再关进柴房里饿上三天三夜,连口水也没得喝,若是三天过去还没死,多刚烈的姑娘都得求着鸨母放她出去,只要给饭吃,啥样的客也都接得。
“”只十两银子,我就被我爹送进了窑子。
我若不从,我爹说我那还没及笄的妹子出价比我更高。
我的命,不过区区十两。
“”老鸨子给我取的花名,就叫做阿十。
你说阿十是我的名字吗?
我从被我爹卖了那天起,我就没自己的名字了。
阿十,阿十,我最讨厌别人这么叫我,我觉得这个名字是我这辈子作为妓子的烙印,是我被十两银子卖了的下半生。
“”可是只要人还活着,别说阿十,爷们儿们叫咱阿猫阿狗,也得应。
“”那些西陵贼子本是没胆子打到我家的,只敢几个人偷偷潜进城,不知道使的什么幺蛾子。
不过倒是闯进窑子劈了那老鸨的脑袋替阿姊解了一口恶气。
“”阿茹娜,阿姊见你第一面就知道你不是寻常人家的姑娘,你的命一定不止十两。
你若活着出去,你能不能到我家云晟去看看,我妹妹过的怎么样?
有没有被我爹卖了?
“”咳咳咳……“阿姊只说到这,胸口便开始了一阵剧烈的起伏,猛烈的咳嗽起来。”
滴答。
滴答。
“阿姊口中咳出的鲜血像寒冬里最最热烈的红梅,在这冰冷的木榻上一朵朵的绽放。
而后她比冰块还要冷的手松开了阿茹娜的手腕,手臂无力的垂下,”咚“的一声磕在硬榻上。”
阿姊?
阿姊?
阿姊!
你睁睁眼看看我,你醒醒,别睡啊……“阿茹娜手足无措的用衣袖不停擦拭着阿姊脸上的鲜血,泪水像珍珠般落下,与床榻上的血花朵朵重叠了。”
不要!!
阿姊,你别丢下我!
“阿茹娜悲恸的哭声像是受伤的大雁在呜咽,声声泣血般回荡在军营中,而后被寒风一点点的吹散了。
阿姊死了。
阿茹娜无法接受这个现实,却也只能一同和姐妹们在红帐不远处寻了个空地,凿开坚硬的冻土,挖了个不算深的土坑,草草的将阿姊的身体掩埋在泥土之下。
瘦小的身体紧紧地低伏在刺骨的地面上,似乎是眷恋着阿姊最后的怀抱。”
对不起,阿姊。
“阿茹娜的额头抵在地面,喃喃道,”我找不到合适的木板为你立碑。
阿姊,我也不知道你的名字。
对不起。
“”阿姊,我一定会为你报仇的。
你走好。
“一滴滚烫的泪跌落进泥里,又骤然结成了冰晶。
天空又飘起了雪花儿,几个姑娘们将阿茹娜从地上搀扶起来,踉跄着离去了。
大雪很快覆盖上了这座小小的坟堆,天地间又恢复了一片苍茫。
阿姊这没名没姓的一辈子也沉没进这漫天飞舞的大雪中了。
-------------------------------------阿茹娜新化了盆雪水,仔仔细细的洗了脸。
铜盆中倒映出了她的面容,不愧为北襄公主,她虽己许久不施粉黛,却仍明艳动人,晶莹如雪的皮肤,深邃幽黑的双眸闪烁如星;眼尾一颗朱红色泪痣叫人过目不忘;高挺的鼻梁下,原本娇艳欲滴的双唇此刻却有些苍白干裂;一头如瀑布般的青丝倾泻而下,将阿茹娜衬托的更加娇艳动人。
虽才过了及笄,眉眼之间的稚气还没完全褪去,却也是寻常人家姑娘无法媲拟的仪态万方。
阿茹娜望着水中的倒影,学着阿姊的样子,用烧焦了的枯枝描了眉,咬破了指尖将殷红的血珠点在苍白的唇瓣上,又拿出阿姊生前使的木簪子将长发在脑后挽了个髻。
做完这些,她又寻出了她被掳来时身上穿的丝绸华服,虽然己经脏的看不出颜色来,阿茹娜也并不在意,一件件褪了粗布衣裳,只穿了自己来时的里衣,用破烂的被褥紧紧裹住自己的身体,最后退回到最最不起眼的角落,蜷缩在地面上,静静地等着。
来往的士兵们三三两两。
红帐子的姑娘们送走了一个又一个军爷。
阿茹娜躲在一片阴影中,眼神紧紧追随着每一个士兵和姑娘们。
一时间阿茹娜有点恍惚,帐子里没了阿姊,姑娘们此刻仿佛形成了一种无声的默契,送往迎来间比以往多了很多讨好、忍让,亦或是麻木?
恐惧?
阿茹娜分不清。
如今红帐子内的氛围,倒真的像极了声色犬马、花红柳绿的暗巷子。
太阳西斜,天快要黑了。
帐内的烛火摇曳起来。
来人踉踉跄跄的冲进了帐子,将帐外肆意蔓延的寒气一股脑裹挟进了帐内。
阿茹娜打了个激灵,一眼认出来人是那天带走阿姊和小福的人,想必此人就是伍长身前的走狗,今儿个又替伍长前来寻姑娘回营。
他来时浑身散发着酒气,帐内立刻弥漫起一股遮天蔽日的恶臭。
姑娘们一见他来,一个个都瑟缩着脖子不敢出声了。
阿姊和小福的死在每个人心中都烙下恐惧的烙印,如今见了这人一个个都仿佛见了来索命的恶鬼,吓得瑟瑟发抖,生怕被拉入那无间地狱永世不得翻身。”
嗯?
“这走狗在帐内扫视一圈,见阿姊没前来迎他,不由得有些疑惑不满,眉头拧成了个疙瘩。
刚要将他心中的不爽发作,却被一句声线柔软似水的”军爷“给打断了。
循声望去,眉头瞬间舒展开来,取而代之的是丑陋淫邪的笑容,一双耷拉眼中崩出精光,仿佛看到了猎物。
姑娘们瞪大了双眼,看见了眼前的景象,惊得像遭了雷劈似的,一时间有人被骇的不小心惊呼出了声。
那声像小猫叫一样的”军爷“正是出自阿茹娜之口。
此刻她将半个身子从黑暗之中探了出来,跳动的烛火照亮了她的脸庞。
阿茹娜眼眸低垂,纤长的睫毛在鼻梁上打出一小片光影来;红唇微启,娇艳似玫瑰;破败的棉褥从身上滑落,露出个雪白娇弱的肩头来,似乎因为寒冷身体有些微微发抖,我见犹怜。”
哈哈哈哈,好好好,啥时候帐子里来了个如此可人的美人儿!
哈哈哈!
“这狗腿不等众人反应过来,立刻就喜出望外的将阿茹娜用那棉褥裹了,扛在肩上扬长而去。
人都走出几百余步,他那得意的笑声却仍然回荡在姑娘们的耳朵里,首到彻底走远了才渐渐散去。
帐子里此刻安静的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良久才有个姑娘回过神来,望着帐门口问出自己的疑惑,”阿茹娜怎么了?
她这是做什么?
“却没人回答她。
只有几个稍年长的女子双眼红红,相互对视了一番,沉默的躺回地面,将脸面对着无人的角落,像是准备要休息了。
蜡烛被吹熄了。
帐篷内隐隐传来姑娘们因为寒冷,吸着鼻水而产生的”嗦嗦“声。
几位姑娘们没一个敢起话头子,大伙生怕一谈起这几日的经历,啜泣声就没法被寒冷掩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