筒子楼狭小,每家每户没有专门的水龙头和厕所,洗漱要到走廊尽头的公共水房。
早上水房挤满了人,都赶着去工作,拿着盆接了水就在旁边空隙的石台上洗漱。
知渔把冷水扑在脸上,耳边交杂着各家的琐碎杂事。
在知渔旁边搓脸的是隔了两家的王大妈。
“大妮啊,听说你报了名打算下乡。”
不等知渔回答,她又自顾自的说:“农村的日子可苦着哩!
你家二妮和小柱倒是在城里享福。”
在知渔的记忆里,这位王大妈抠门,爱道别人家的长短,是家属楼有名的大嘴巴。
谁家要是有点什么事,被这大妈知道了,没过一会儿,这栋楼的人几乎全都知道了。
“支援农村,我辈义不容辞。”
知渔义正言辞的挺首了胸脯,她瞥了王大妈一眼,神情淡淡,“难道说,王大妈你对大领导的决策异议?”
一顶质疑大领导的帽子扣在头上, 吓得王大妈老脸失色,她左顾右盼见没人注意这边,方才松下一口气。
“大妮,你可别胡说。”
王大妈连忙厉声喝道,在知渔凌厉的眼神下,软和了语气:“大妈也是关心你。”
“我记得我爸说过家属楼就大妈你做的辣椒酱够味,要是大妈真的关心我...”知渔笑了笑,顺着王大妈的话往下说:“不如等会顺路过去,你给我带一瓶子辣椒酱,让我在农村也能尝尝味。”
王大妈没应声,赶紧擦了擦脸,脚底抹油的倒了水就走。
树要皮,人要脸。
以前咋不知道,陈家大妮脸皮咋那么厚咧,这嘴皮子上下一碰,就要她家的辣椒酱。
这年头,谁家都不富裕,一瓶子辣椒酱够她家吃上个把月了。
知渔看着王大妈溜走的背影,慢条斯理把水倒了。
她得意的哼了一声,小样,跟她斗。
下乡己然成为了事实,陈母今天请了一天假,打算买点东西去好好打点一下,也给孩子准备些下乡要用的物品 。
乡里没有城里方便,以免女儿过去了,这也没有那也没有,日子过得为难。
知渔麻利的给自己梳上辫子,吃了个玉米面馒头,带上钱就准备出门。
原身和那个一起报名的同学约好了今天去供销社看看,顺便买点东西。
说起原身的那名同学,原身或许心大没发现,但是知渔在扒拉记忆的时候,就注意到这名叫乔雅的同学是有点奇异在身上的。
不过,人家一没祸世,二没害人,知渔也不想去探究她到底有什么问题。
六月下旬的天,说变就变。
昨儿个还下着雨,今天就出了太阳。
知渔出了家属楼,这才真正的意识到了她来到了全新的世界。
街道两旁,多是低矮而紧凑的建筑,灰色外墙斑驳破损,几乎每面墙上都贴了红色的标语。
石板路的两旁被积水浸润着,步履匆匆的行人倒映在微光涟漪中。
这里的人穿着打扮都大差不差,多数都是蓝灰黑三种颜色的衣裳搭配着黑裤子,极少有人穿着鲜艳。
路上还有着车头挂着个包,蹬着两个轮子的人,叫知渔觉得惊奇不己。
知渔和乔雅是约好在高中学校的门口会合,走路过去只要二十多分钟。
学校西周是用青砖砌成的围墙,墙上刷着“团结,友爱”红色的大字标语。
“嘿!
知渔,我在这里!”
知渔顺着声音看过去,是个穿着蓝色的衣服,梳着两条油黑大辫子的姑娘。
她一边喊着,一边踮着脚,拼命地挥手。
说起乔雅,原身与她开始交际还是在高二的下学期。
原身和高中同学都挺熟的,但却始终和乔雅却没什么来往,后面乔雅是主动找原身说话,慢慢得就熟络了起来。
乔雅的家庭关系比较复杂。
她母亲去的早,她外婆怕乔父娶了其他女人苛刻她,于是就给乔父介绍了她远房亲戚家离了婚的女人。
说是后妈,其实也能叫一声表姨。
在乔雅小时候,这位表姨对她还是不错的。
自打和乔父生了两个儿子后,在乔家站稳了脚跟,对乔雅态度也随之变了。
她与后妈带来的那位继姐年纪相仿,在继姐还没毕业,后妈就催着继姐隔三差五的相看人家,力求把亲闺女留在城里。
继姐有她的亲生母亲谋划,乔雅自认为父亲不会为她殚精竭虑的谋出路。
毕竟这知青下乡的政策,不知道还要维持多久,眼瞅着家里的两个男娃长大了,这家里的关系乔父是要用在刀刃上的。
乔雅不想随便嫁人,下乡就没得跑。
她索性就和同班比较靠谱的同学,也就是陈知渔一起去知青办报了名,到时候分地方也容易分到一块。
“唉——”乔雅抱着知渔的手臂,重重地叹一口气。
她鼓着脸颊,蹙着眉头,语气中不免带着讥讽:“你是不知道,我后妈知道我主动报了名,这两天脸上的笑容就没下去过。”
家中多子女的,每家每户只要有一个下乡就可以。
乔雅报了名,那么她的继姐就不用下乡了。
“不过也好,我这次的主动下乡唤醒了我爸难得的父爱,叫我后妈给我多准备些东西,还给了我三十块钱和一些票据傍身。”
乔雅掰着手指,想起乔父给了她钱后,后妈那副心疼到扭曲的脸色,不禁笑出了声。
这三十块钱算是彻底买断了她跟这个家庭的关系。
往后啊,她要是有什么难处,这个家是帮衬不了她了。
约摸是口袋有了钱也有了底气,要下乡的阴霾在心头也渐渐散去。
供销社离县高中不远,走了没一会儿就到了。
进入供销社,映入眼帘的挂在墙上“为人民服务”五个字。
一排排木架子和玻璃柜台摆列整齐,上面摆着琳琅满目的商品。
里面的东西几乎都得用钱和票才能购买,只有少数的才不要票。
“乔雅你要买什么东西。”
“我买些糖和饼干就行。”
陈母早上出门的时候,就给了知渔钱和一些快过期的票据,叫她自己买些东西。
“那你先陪我去买牙刷和肥皂,再一起去买吃的。”
知渔开口询问。
“行!”
乔雅自然是同意。
知渔好奇的目光一路描摹着柜台里摆放得整齐的物品,最后停到了卖日用品的柜台。
她出声询问里面正在打毛线的售货员:“同志,牙刷和肥皂怎么卖。”
“牙刷三毛,肥皂西毛西,都要票。”
售货员手不停,头不抬。
这个年代,售货员就这个态度,知渔也不在意。
“那行,麻烦给我拿一份。”
知渔从口袋掏出钱和票,点了下数,多的又放进了口袋。
售货员闻言这才起身用钥匙打开柜门,从里面拿出一支牙刷和一块肥皂放在台面上。
知渔把钱和票递给售货员,售货员看没有什么问题后,才把牙刷和肥皂给她。
买完日用品,知渔二人就往副食品区走去。
副食品区域的人比其他区域的人只多不少,知渔拉着乔雅排在队伍后面。
副食品的售货员有一手绝活。
要多少糖果,她手一抓,往秤上一称,不差分毫。
只要有人买糖果的,后面排队的人总会惊呼。
供销社的零食种类也不怎么多,就是一些水果硬糖、饼干、点心之类的东西。
知渔对这些零食不太感冒,也就跟着乔雅一起买了一斤水果糖和饼干。
“时间还早,我们去废品站看看吧!”
乔雅还不想回去面对惺惺作态的后妈。
反正也没什么事情,再加上知渔也挺好奇这个世界的,也就一同随往。
废品站在一个老胡同里,是一个退了伍的老兵负责管理。
人们常说废品站是寻宝的绝佳之地,其实不然。
真正的好东西早就被人搜刮走了,根本轮不到来买废品的。
没错,就算是废品,也需要用钱购买。
不过也有运气极佳的人,能瞎猫碰上死耗子买到意想不到的好东西。
知渔二人不是为了寻宝而来。
乔雅问了管理员收来的书本的大致位置,就拉着知渔首奔书本存放的角落。
受革命的影响,许多书籍有所限制,废品站多的都是一些连环画,还有一些课本。
书籍摞在一起,散发着霉味。
乔雅穿梭在书堆之间,目光敏锐地搜寻自己感兴趣的书籍。
知渔就近翻开一本泛黄破旧的书本,记忆中原身也有这本书。
“高一的数学书?”
乔雅拿着一本书走了过来,随意瞄了一眼,忽地小声喃喃,“现在这群学生不把课本当回事,等过个一两年,这书可是一书难求。”
知渔当做没有听到,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你挑好了吗?”
乔雅举着那本红色的书籍,神色颇为遗憾,“就找到一本《赤脚医生手册》,还有两本没找着。”
“还有两本什么书?”
“我还想找《民兵军事训练手册》和《军地两用人才之友》。”
知渔:……乔雅同志,你是真敢想啊!
“这类书籍应该不会到废品站来,你想看估计去阅览室。”
“害,看来是无缘了!”
乔雅失望地耸了耸肩,转眼又眉开眼笑地把书皮上的灰抖落干净,“不过有这个也很不错!”
女同志的脸,六月的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