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就在隔壁,无声无息地没了,像一滴水蒸发在烈日下。
门窗完好,监控只拍到一片模糊的、意义不明的灰影掠过她家客厅的角落。
警察挠着头,最后也只能归咎于“离奇失踪”。
这个词像一块冰冷的铁,沉沉坠在我的胃里。
所以,我也装了监控。
小小的黑色镜头,如同一个沉默而警惕的哨兵,牢牢钉在我卧室天花板的角落,俯视着整个房间,俯视着我的床。
它是我对抗这片死寂和未知深渊的唯一武器,是我用颤抖的手指在恐惧的悬崖边勉强垒起的一堵薄墙。
可当凌晨三点的死寂被骤然撕裂时,我才发现这堵墙,脆弱得如同纸糊。
不是监控APP的推送,没有刺耳的警报声。
是手机本身,那块冰冷的玻璃板,毫无征兆地在床头柜上亮了起来,惨白的光如同手术台上无影灯,瞬间刺破浓稠的黑暗,也狠狠扎进我刚刚被惊醒、还带着睡意朦胧的眼底。
屏幕被一张脸完全占据。
那是我自己的脸。
因极度的惊骇而扭曲变形,眼睛因恐惧瞪得几乎撕裂眼眶,瞳孔在强光下缩成针尖。
嘴唇失血般惨白,微微张开着,像是要尖叫,却被无形的恐惧扼住了喉咙。
额角,一道冰冷的汗珠正蜿蜒滑落,在屏幕的冷光里反射出湿亮的、令人心悸的轨迹。
一种被剥光、被展览在聚光灯下的***裸的羞耻和寒意瞬间攫住了我——我的手机,它正用它自己的眼睛,在深夜里,冰冷地注视着我。
视线艰难地、一寸寸地向下移动,仿佛拖着沉重的铁链。
屏幕最下方,一个小小的、黑色的信息框,突兀地悬浮着。
像一张在黑暗中无声咧开的嘴,吐出一行白色的、毫无温度的字符—“检测到人脸”五个字。
像五根淬了冰的钢针,猛地扎进我的脊椎深处。
血液,真的在那一刻停止了奔流。
心脏被一只无形的、冰冷的巨手狠狠攥住、挤压,窒息感汹涌而来。
西肢百骸瞬间僵硬、冰冷,如同被急速冻进万年寒冰。
每一个毛孔都在尖叫,每一根汗毛都倒竖起来,拼命感知着身后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
身后?
身后是什么?
一堵冰冷的墙?
一张靠墙放着的、略显陈旧的梳妆台?
还有那面椭圆形的、边缘带着点铜绿的镜子?
镜子!
这个念头像一条滑腻冰冷的毒蛇,猛地钻进我的脑海。
我死死盯着手机屏幕里自己那张因恐惧而变形的脸,试图透过这电子囚笼,看清身后那片被床沿和阴影吞噬的角落。
但屏幕的视野是有限的,是向前的。
它只能映照出我的惊恐,却永远无法告诉我,是什么,正悄无声息地站在我的背后,如同张姐消失前那片掠过监控的灰影。
不能回头!
张姐最后那张毫无生气的、定格在监控模糊画面里的脸,猛地在我眼前放大。
那双空洞的眼睛,似乎在无声地警告:绝对,不能回头!
我像一只被毒蛇盯上的青蛙,连最细微的颤抖都被恐惧冻结了。
只有眼球还能艰难地转动,死死地、绝望地黏在手机屏幕上,仿佛那是隔绝身后那片未知恐怖的最后一道屏障。
时间失去了意义,每一秒都被拉长成无尽的酷刑。
黑暗中,所有微小的声音都被无限放大:窗外遥远模糊的车流声,冰箱压缩机沉闷的启动嗡鸣,还有……还有我自己那擂鼓般、沉重得快要撞碎肋骨的心跳声。
咚…咚…咚…“嗡——嗡——嗡——”手机,这块刚刚还映照着我绝望面孔的冰冷玻璃板,毫无预兆地在我汗湿的手心下方疯狂震动起来!
剧烈的抖动如同高压电流瞬间窜遍全身,我整个人被惊得从床上弹起,后背狠狠撞在冰冷的床头板上,发出一声沉闷的撞击声。
那部小小的机器像一条濒死挣扎的活鱼,差点从我僵硬的手指间滑脱。
幽蓝色的屏幕光在黑暗中疯狂跳跃,刺得人眼发花。
来电显示:妈妈。
凌晨三点?
妈妈?
一股比之前任何寒意都要冰冷彻骨的阴风,顺着脊椎的缝隙急速向上爬升,瞬间冻结了所有的思维。
恐惧不再是情绪,它变成了实体,变成了一只冰冷滑腻的手,死死扼住了我的喉咙,让我发不出任何声音。
我死死盯着屏幕上那两个本该带来温暖的字眼,此刻却闪烁着不祥的光晕。
手指僵硬得如同冻僵的枯枝,悬停在屏幕上方,指尖离那个绿色的接听键只有毫厘,却重若千钧,怎么也按不下去。
***固执地响着,一声,又一声。
在死寂得令人发疯的房间里,这单调的电子音如同催命的符咒,敲打着我己经绷紧到极限的神经。
终于,在***即将断掉、坠入那令人窒息的忙音深渊前的最后一秒,一种近乎自毁的冲动压倒了那彻骨的冰寒。
指尖带着全身的重量,重重地戳了下去!
“喂?”
我的声音干涩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无法控制的颤音。
电话那头,是漫长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只有细微的、如同老旧收音机调频不稳的电流杂音在滋滋作响,背景里……似乎,似乎还混杂着一丝极其微弱的、不属于母亲的、缓慢而悠长的……呼吸声?
像是有人紧贴着话筒,在无声地吐纳。
“晚晚……” 母亲的声音终于传来。
但那绝不是她平日里温暖、带着点唠叨尾音的语调。
每一个字都像是生锈的铁片在粗糙的水泥地上拖行,被拉得异常缓慢、低沉,带着一种非人的滞涩感和空洞的回响,仿佛是从一口深井的底部传来。
我的心脏被这声音攥得更紧,每一次跳动都带来撕裂般的疼痛。
冷汗浸透了睡衣,冰冷的布料紧贴在皮肤上,激起一阵阵战栗。
又是令人发疯的停顿。
电流的滋滋声似乎更响了,如同无数细小的虫豸在啃噬着耳膜。
“……你回头看看……” 母亲的声音终于吐出了后半句,冰冷、平板,毫无起伏,像是一段预先录制好的、毫无感情的指令,通过某种扭曲的管道播放出来。
“咔哒。”
电话被突兀地挂断了。
忙音响起,单调、空洞,如同垂死者的最后一声叹息,在这片被恐惧浸透的房间里无情地回荡。
“回头看看……”这西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死死地烫在我的脑海里。
身后那片黑暗,瞬间拥有了千钧的重量和刺骨的冰冷。
理智的堤坝在极致的恐惧下彻底崩溃。
一股混合着绝望、疯狂和病态好奇的洪流,猛地冲垮了所有的防线,裹挟着我的头颅,向后方那片未知的黑暗转去!
回头!
脖子僵硬得如同生锈了百年的门轴,发出令人牙酸的“咔”一声轻响。
动作缓慢得如同电影里的慢镜头,每一寸的转动都伴随着肌肉撕裂般的抗拒和深入骨髓的寒意。
我的视线一点一点地、艰难地从那散发着幽幽蓝光的手机屏幕上剥离,如同剥开一层黏连的血肉,转向了床尾正对着的那面梳妆镜。
镜子里,首先映出的是我那张毫无血色的脸,惊恐在脸上凝固成一种可怖的面具。
眼睛瞪得极大,眼白里布满血丝,瞳孔深处是纯粹的、冻结的黑暗。
嘴唇还在微微颤抖。
然后是我的肩膀,裹在汗湿的浅色睡衣里。
再往下……梳妆台。
墙上挂着的廉价装饰画。
空无一物的地板。
我身后那张床铺的局部。
镜子里的画面清晰得残酷,一览无余。
我身后,什么都没有。
没有想象中狰狞的面孔,没有扭曲的鬼影,只有空荡荡的房间,被窗外微弱的路灯蒙上一层模糊的、死气沉沉的灰蓝色。
巨大的、几乎令人晕厥的虚脱感瞬间淹没了全身。
绷紧到极限的神经骤然松弛,带来一阵强烈的眩晕和恶心。
是错觉?
是系统故障?
还是……一个无比恶劣的、足以致命的玩笑?
压在胸口的巨石似乎松动了一下,我张开嘴,贪婪地想要吸入一大口冰冷的空气,试图平复那几乎要爆炸的心脏。
就在这口气吸到一半,肺部刚刚感受到一丝凉意,心脏刚刚从喉咙口往下落了一寸的刹那——我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钉子钉住,死死凝固在镜子的边缘,凝固在那面厚重的、深蓝色的窗帘上。
窗帘……靠近墙角、紧贴着墙壁的底部一角……在镜子的倒影里……它,毫无征兆地、极其缓慢地向上飘动了一下。
像被一只无形的手,从窗帘后面,从墙壁深处,轻轻地、温柔地掀起。
窗帘一角,无声地掀开了一道黑暗的缝隙。
在那道缝隙里,在镜子的倒影中,赫然露出了一小片布料!
不是我的睡衣那种柔软的棉质。
那是一种奇怪的、带着暗沉、模糊纹理的深色布料,僵硬,毫无生气,像……像某种陈旧的、沾满灰尘的粗麻布,或者……或者更像是某种早己失去光泽的、用来覆盖什么的厚重织物的一角。
刚刚吸入的那半口气猛地堵在喉咙里,呛得我剧烈地咳嗽起来,眼泪瞬间模糊了视线。
就在我咳得撕心裂肺,视线一片朦胧水光之际——镜子里,我的倒影。
那个因咳嗽而弯着腰、痛苦扭曲的“我”。
嘴角,正以一种极其缓慢、极其不自然的弧度,向上拉扯。
拉扯出一个僵硬、冰冷、毫无温度的微笑。
“滴——”手机的监控提示音,如同丧钟,再次冰冷地、毫无感情地响起,撕裂了咳嗽声和死寂。
那个小小的黑色信息框,又一次,顽强地跳了出来,悬浮在屏幕底部—“检测到人脸”。
我猛地捂住嘴,硬生生将咳嗽和尖叫一起堵了回去。
镜子里的倒影,那个“我”,嘴角的弧度似乎又扩大了一丝,冰冷的笑意几乎要咧到耳根。
而那片深色的僵硬的衣角,在掀起的窗帘缝隙里,纹丝不动……就在这最紧张的时刻,一声“滴滴滴”闹钟把我吵醒了,原来是个梦,如此真实的梦还是头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