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连抹了把额头上滚落的汗珠,汗水早己浸透了他廉价的工作服,在后背结出一片白色的盐渍。
电动车把手烫得几乎握不住,但他不敢松手——这一单再超时,这个月的奖金就泡汤了。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母亲发来的语音。
黄连单脚撑地,在路边停下车子,汗水顺着他的太阳穴滑落,滴在手机屏幕上。
"小连啊,妈今天捡了不少瓶子,晚上给可以多买点排骨了。
"母亲的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喜悦,背景音是塑料袋窸窸窣窣的声响。
黄连的喉咙发紧。
深吸一口气,按下语音键:"妈,您别太累了,天这么热,早点回家休息。
我晚上回去给您带好吃的。
"发送完语音,黄连看了看时间,还有十二分钟。
他咬了咬牙,重新拧动油门。
电动车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载着他冲向下一个路口。
红灯。
黄连急刹车,轮胎在滚烫的柏油路上擦出一道黑痕。
汗水流进眼睛里,刺得生疼。
他抬头看了看天,太阳像个巨大的火球悬挂在头顶,连空气都在颤抖。
"这鬼天气..."旁边同样等红灯的另一个骑手嘟囔着,摘下头盔扇风,"听说今天地表温度都50十度了。
"黄连没有搭话。
他盯着红灯倒计时,每一秒都像被无限拉长。
母亲苍白的脸浮现在他眼前。
"能多挣一点是一点,"母亲总是这样说绿灯亮起,黄连冲了出去。
转过两个街区,目的地就在眼前。
就在这时,路边一个蜷缩的身影吸引了他的注意。
那是个老人,花白的头发被汗水浸透,贴在头皮上。
他穿着几层破旧的衣服,在烈日下显得格外不合时宜。
老人试图站起来,却踉跄了一下,重重摔倒在人行道上。
黄连的车己经驶过了十几米。
他回头看了一眼,老人像只受伤的动物般蜷缩着,周围行人匆匆走过,没人停下。
手机提示音响起:"您的外卖即将超时..."黄连的拇指悬在屏幕上。
母亲的脸和老人的身影在他脑海中交替闪现。
他猛地调转车头。
"大爷!
您没事吧?
"黄连蹲下身,扶起老人的肩膀。
老人的皮肤烫得吓人,嘴唇干裂发白,眼神涣散。
"水..."老人微弱地***着。
黄连急忙从送餐箱里掏出一瓶矿泉水——那是他给自己准备的。
他托起老人的头,小心地喂了几口。
"中暑了,得送医院。
"黄连环顾西周,没有出租车愿意停下。
他看了看表,订单己经超时了。
咬了咬牙,他拨通了120。
等救护车的十分钟像是一个世纪。
黄连一边给老人扇风,一边不停地看时间。
手机不断震动,是客户的催单电话。
他挂断了三次,最后干脆关了机。
救护车终于来了。
医护人员迅速给老人做了检查:"严重中暑,需要立即送医。
你是家属吗?
""我...我是路过的。
"黄连犹豫了一下,"能麻烦你们送他去医院吗?
我还有急事...""需要有人陪同办理手续。
"医护人员严肃地说。
黄连的脑海里闪过母亲佝偻的背影。
他掏出手机想给母亲打个电话,却发现手机因为高温自动关机了。
"好吧,我跟你们去。
"黄连叹了口气,帮医护人员把老人抬上救护车。
他的电动车还停在路边,外卖箱里的餐品己经开始变质。
救护车里,老人微微睁开眼睛,干裂的嘴唇蠕动着:"谢...谢..."黄连勉强笑了笑:"没事,大爷。
您坚持住,马上到医院了。
"就在这时,救护车上的广播突然插播了一条紧急寻人启事:"请黄连先生立即联系市立医院急诊科,您的母亲黄淑芬女士正在抢救..."黄连如遭雷击,浑身血液仿佛凝固了。
他抓住医护人员的手臂:"那是我妈!
快,快送我去市立医院!
"医护人员面露难色:"但这位老人情况危急...""求求你们!
那是我妈!
"黄连的声音撕裂在空气里,眼泪混着汗水滚落。
救护车最终还是先去了最近的医院。
黄连看着老人被推进急诊室,转身就往外跑。
医院门口,他拦下一辆出租车。
"市立医院,快!
"黄连的声音颤抖着。
出租车在车流中穿梭,黄连不停地看表,每一秒都像刀子割在心上。
母亲为什么会进医院?
是太热中暑了吗?
还是她的心脏病又犯了?
她明明答应过不再去捡废品的..."师傅,能再快点吗?
"黄连的声音带着哭腔。
司机从后视镜看了他一眼:"前面堵车,我尽量。
"红灯。
黄连恨不得跳下车跑过去。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膝盖,指甲缝里还残留着早上帮母亲捆废品时沾上的污渍。
手机终于冷却下来能开机了。
二十多个未接来电,最新一条是医院的号码。
黄连回拨过去,手抖得几乎拿不住手机。
"您好,市立医院急诊科。
"一个冷静的女声响起。
"我是黄连!
黄淑芬的儿子!
我妈怎么样了?
"黄连的声音在车厢里炸开。
电话那头短暂地沉默了一下:"黄先生,请您尽快赶到医院...您母亲情况不太好。
"电话挂断了。
黄连感到一阵天旋地转。
司机察觉到异常,默默加快了车速。
当出租车终于停在市立医院门口时,黄连扔下一张皱巴巴的钞票就冲了出去。
急诊科的前台护士看到他满身大汗的样子,立刻明白了:"黄淑芬家属?
这边请。
"穿过长长的走廊,消毒水的气味刺得黄连眼睛发酸。
护士带他来到一个单间,推开门,病床上躺着的人让黄连瞬间崩溃。
母亲像一片枯叶般躺在雪白的床单上,脸色灰白,嘴唇发紫。
各种仪器连接在她瘦弱的身体上,发出规律的"滴滴"声。
"妈!
"黄连扑到床前,握住母亲冰凉的手。
那只手上还带着捡废品时留下的划痕和污渍。
医生走过来,声音低沉:"黄先生,您母亲是因高温环境下长时间劳作导致的心脏衰竭。
送来时己经...我们尽力了。
"黄连的世界在那一刻静止了。
他听不见任何声音,看不见任何东西,只有母亲平静的脸。
她看起来像是睡着了,只是再也不会醒来,不会再在他深夜回家时从保温箱里端出热腾腾的饭菜,不会再偷偷把攒下的钱塞进他的口袋..."她...在哪里..."黄连的声音轻得像羽毛。
"在人民广场附近的小巷里。
有路人看到她突然倒下..."医生递给他一个塑料袋,"这是她的随身物品。
"黄连颤抖着打开袋子——里面是几个压扁的塑料瓶,一捆旧报纸,还有半瓶没喝完的矿泉水。
他的眼泪砸在塑料袋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她今天...有没有说什么..."黄连哽咽着问。
护士犹豫了一下:"救护人员说,她最后说的是小连还没吃饭..."黄连再也控制不住,跪在母亲床前嚎啕大哭。
他想起早上出门时,母亲往他包里塞了两个煮鸡蛋,而他因为赶时间,连一句谢谢都没说。
不知过了多久,黄连勉强站起来,擦干眼泪。
他需要处理母亲的后事,需要...需要回家。
走出医院大门时,夕阳像血一样染红了天空。
黄连恍惚地走在街上,没有注意到自己己经走到了马路中央。
刺耳的喇叭声将他惊醒,他转头,刺目的车灯照得他睁不开眼。
"砰——"世界天旋地转,黄连感到自己飞了起来,然后重重落下。
疼痛来得迟缓而汹涌,像潮水一样淹没了他。
耳边是嘈杂的人声,警笛声,但都越来越远。
恍惚中,他看见母亲站在不远处对他微笑,手里拿着一个崭新的塑料瓶,像是在向他炫耀今天的收获。
"妈...我来了..."黄连喃喃道,黑暗渐渐吞噬了他的视线。
与此同时,在另一家医院的急诊室里,被黄连救助的流浪老人赵德全突然从病床上坐起,心脏监护仪发出尖锐的警报声窗外,夏日的最后一缕阳光消失了,黑夜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