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滴敲打着火车车窗,像无数细小的手指在玻璃上弹奏无序的乐章。
齐默把额头贴在冰凉的窗面上,呼出的热气在玻璃上形成一小片白雾。他眨了眨干涩的眼睛,
三天两夜的火车旅程让他的眼球布满血丝。窗外掠过的风景从城市高楼逐渐变成广袤农田,
最后化为连绵不绝的森林。这片北方的森林在十月已经染上金黄与深红,
如同一幅被上帝打翻的调色板。"下一站,白桦镇。"列车广播里传来机械女声。
1齐默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胸前口袋里那张泛黄的照片。
他能透过布料感受到照片边缘的锯齿状裂痕,那是二十年来被人反复取看留下的痕迹。
照片上是一个年轻女人站在某栋木屋前,怀里抱着一个婴儿。女人面容模糊,
但嘴角的微笑温柔而哀伤。照片背面用褪色的蓝墨水写着:"回家,白桦镇"。
这是养母临终前交给他的唯一线索。"三十岁了还在寻找亲生父母,是不是很可悲?
"齐默对着车窗中的倒影自嘲地笑了笑。倒影里的男人有一头乱糟糟的棕发,
下巴上冒出了青黑的胡茬,眼睛下方挂着两个明显的黑眼圈。火车开始减速,
车轮与铁轨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齐默背起磨损严重的相机包,拎起装着全部家当的旅行箱,
走向车门。冷空气在车门打开的瞬间扑面而来,齐默不由得缩了缩脖子。
北方的秋天比他想象的更冷。站台上空无一人,只有几片枯叶被风吹得打转。"白桦镇。
"他轻声念出锈迹斑斑的站牌上的字,仿佛在确认这不是一场梦。走出简陋的车站,
齐默站在泥泞的路边,望着这个被森林环抱的小镇。低矮的木结构房屋沿着唯一的主街排列,
远处教堂的尖顶刺破黄昏的天空。街上几乎没有行人,只有几条瘦狗在垃圾堆旁翻找食物。
"需要帮忙吗?"一个女声从身后传来。齐默转身,
看见一个穿着红色格子衬衫的女人站在车站门口,手里夹着一支烟。她看上去三十出头,
齐肩的黑发被随意地扎在脑后,眼睛是罕见的琥珀色。"我在找住处。"齐默说,
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前的照片。女人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目光在他昂贵的相机上停留了几秒。
"外乡人?"她吐出一口烟,"镇上只有一家旅馆,老约翰开的,就在街尾。
不过..."她撇撇嘴,"床单可能上次世界大战后就没换过。"齐默笑了:"有推荐吗?
""我的餐馆楼上有个空房间,如果你不介意楼梯吱呀响的话。"她弹掉烟灰,"顺便,
我叫林秋。""齐默。"他伸出手,"成交。"2林秋的餐馆名叫"森林之胃",
是栋两层的老木屋,门口挂着风干的辣椒串和玉米。推门进去,
温暖的空气夹杂着炖肉和香草的浓郁气味扑面而来,让齐默的胃发出一声响亮的抗议。
"饿了吧?"林秋头也不回地说,把钥匙扔在柜台上,"先把行李放楼上,右边那间。
下来吃饭。"房间比齐默预想的要整洁——一张单人床,一个衣柜,
还有张对着窗户的小书桌。窗外正对着一片白桦林,金黄的叶子在夕阳下像燃烧的火焰。
他放下行李,取出那张照片又看了一遍。"下来吃饭!"林秋的声音从楼下传来。
餐馆里只有三张桌子,此时空无一人。林秋从厨房端出一大碗炖菜和刚烤的面包。
"旅游旺季过去了,"她把食物放在靠窗的桌上,"镇上的伐木工都在林场吃饭,
所以这里很安静。"炖菜的味道出奇地好——鹿肉、土豆和野蘑菇在浓汤里翻滚,
香气直冲脑门。齐默几乎把脸埋进碗里。"所以,"林秋给自己倒了杯威士忌,
"你来白桦镇做什么?这里可不是旅游胜地。"齐默犹豫了一下,
从口袋里取出照片推给她:"我在找这个人。"林秋拿起照片,
她的表情在看见女人的脸时明显凝固了。齐默注意到她的手指微微颤抖。"你认识她?
"他放下勺子。林秋深吸一口气,把照片翻过来看了看背面的字迹。"这是...苏雨桐。
"她声音变得很轻,"她二十年前就离开了白桦镇。
"齐默的心跳加速:"她是我的...""母亲。"林秋直视他的眼睛,"你长得像她,
特别是眼睛的形状。"她站起身,"等等。"她走进厨房,几分钟后拿着一本旧相册回来。
翻开其中一页,指着一张集体照:"这是二十年前的镇立小学教师合影。这是她。
"齐默凑近看。照片上的年轻女人站在最后一排,穿着简单的蓝色连衣裙,黑发垂到肩膀。
即使是在泛黄的照片里,也能看出她美丽的容貌和忧郁的气质。"她是我一年级的老师,
"林秋说,"最好的老师。然后有一天...她消失了。有人说她跟一个外来的商人跑了,
有人说她..."林秋突然停住。"说她什么?"齐默追问。
林秋摇摇头:"镇上的闲言碎语罢了。重要的是,她离开前确实生了个孩子。
"她意味深长地看着齐默,"算算时间,应该就是你。"齐默感到一阵眩晕,
他扶住桌子:"你知道她可能去哪了吗?或者...我父亲是谁?
"林秋的表情变得警惕:"这些问题在白桦镇很危险。"她压低声音,"听着,
如果你想找答案,明天去镇档案馆查出生记录。但别告诉任何人你为什么来,
特别是..."餐馆的门突然被推开,冷风灌了进来。一个穿着警服的高大男人站在门口,
帽檐下的眼睛像两粒黑色的玻璃珠。"晚上好,林老板。"他的声音低沉沙哑,
目光落在齐默身上,"这位是?""游客,摄影的。"林秋迅速回答,
同时悄悄把照片滑回给齐默。
警察——他胸牌上写着"陈卫民"——慢慢走近:"这个季节很少有游客。
"他盯着齐默的相机,"拍什么呢?""秋天森林。"齐默强迫自己微笑,
"听说这一带的景色很美。"陈卫民哼了一声:"别乱走,林子里有熊。"他转向林秋,
"老规矩,一份炖肉带走。"等警察离开后,林秋的脸色变得苍白:"他是警长。
明天去档案馆要小心,别被他看见。"那天晚上,齐默躺在床上,
听着白桦林在风中的沙沙声。他梦见一个女人在火光中唱歌,歌声哀伤而温柔。当他醒来时,
发现自己满脸泪水。窗外,第一缕阳光穿过白桦林的缝隙,照在床头那张泛黄的照片上。
照片中的女人——他的母亲——似乎在对他微笑。3镇档案馆是一栋砖砌的小楼,
藏在邮局后面。齐默推门进去时,门铃发出刺耳的声响。室内弥漫着灰尘和霉味,
一个秃顶的老头从报纸后面抬起头,眼镜滑到鼻尖上。"什么事?"他瓮声瓮气地问。
"我想查一份出生记录。"齐默说,"大约三十年前。"老头眯起眼睛:"理由?
""家谱研究。"齐默编了个谎,"我的祖父可能出生在这里。"老头嘟囔着站起身,
走向一排铁柜:"年份?""1993年左右。"老头抽出一本厚重的登记册,
啪地扔在桌上:"自己看。复印一页五块钱。"齐默翻开脆弱的纸页,
手指小心地划过一个个名字。大部分记录都是当地农民的孩子,直到他看见那一行:"齐默,
男,1993年10月31日生。母亲:苏雨桐,教师;父亲:未登记。
"他的心跳几乎停止。下一页贴着张发黄的出生证明副本,
上面有个婴儿的脚印和他母亲清秀的签名。"找到什么了?"老头突然问。
齐默迅速合上登记册:"没什么有用的。谢谢。"他掏出钱包,"我能复印这一页吗?
"走出档案馆,阳光刺得他睁不开眼。齐默站在台阶上,反复看着那张复印件。
10月31日——下周就是他真正的生日。三十年过去了,
他终于知道了自己出生的确切日子。"找到你要的东西了?"齐默吓了一跳,
抬头看见林秋靠在对面商店的墙上抽烟。他走过去,默默递给她复印件。林秋扫了一眼,
点点头:"至少确认了你的身份。"她掐灭烟头,"跟我来。"她带齐默穿过几条小巷,
来到镇边缘一栋破败的木屋前。房子被杂草包围,窗户都用木板封死,门廊的屋顶塌了一半。
"这是..."齐默感到一阵莫名的熟悉感。"你母亲住过的地方。"林秋说,
"她离开后一直空着。"齐默走上吱呀作响的门廊,从破洞往里看。昏暗的室内积满灰尘,
但依稀能看见一个摇椅和壁炉的轮廓。突然,一段记忆闪回——他坐在摇椅上,
一个女人在壁炉前唱歌,火光在她脸上跳动。"我记得这里。"他轻声说。
林秋惊讶地看着他:"你离开时才三岁。""碎片式的...像梦一样。
"齐默抚摸着门框上的一道刻痕——那是一个小小的"M"字母,"这是我刻的?
"林秋没有回答。她走到屋后,指着一块被野玫瑰覆盖的空地:"那里曾经有个花园,
你母亲种了很多草药。镇上的人说她...有些特别的能力。""什么能力?""治病。
预言。有时候知道不该知道的事。"林秋踢开一块石头,"这就是麻烦开始的地方。
"回餐馆的路上,齐默注意到有个人影一直远远跟着他们。一个穿黑夹克的男人,
帽檐压得很低。"我们被跟踪了。"他低声告诉林秋。林秋头也不回:"陈卫民的人。
从你进档案馆就开始盯梢了。"她突然抓住齐默的手臂,拐进一条小巷,"快走!
"他们在迷宫般的小巷中穿行,最后从餐馆后门溜了进去。林秋锁上门,拉上所有窗帘。
"为什么警察对我这么感兴趣?"齐默喘着气问。林秋从柜台下拿出一瓶威士忌,
倒了满满两杯:"因为1993年不止你出生了。"她一口喝掉半杯,
"那年冬天还死了个人。""谁?""镇长儿子,杜明。
"林秋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更深了,"他们说凶手是你母亲。
"4威士忌在齐默喉咙里烧出一道火线,他呛得咳嗽起来。"你说我母亲...是杀人犯?
"林秋摇摇头:"我说的是'他们说'。白桦镇有很多秘密,真相往往藏在最阴暗的角落。
"她转动着酒杯,"杜明死的那晚下着大雪,尸体在教堂后的树林里被发现。
心脏被...取走了。"齐默的指尖开始发麻:"取走?""像外科手术一样精确。
"林秋比划了一下,"没有挣扎痕迹,仿佛他心甘情愿。你母亲是最后一个见到他的人。
""证据呢?""一个银吊坠,刻着奇怪的符号,掉在尸体旁边。
镇上的人说那是女巫的标记。"林秋苦笑,
"你母亲确实收集这类东西——草药、民间偏方、古老的传说。在那个年代,这就够了。
"齐默想起门廊上那个"M"字母,突然明白了什么:"他们把她当女巫。
""风暴来得很快。"林秋的声音变得飘忽,"一天夜里,
一群人举着火把来到这房子...我那时才八岁,躲在树丛里看见了一切。
"齐默的呼吸变得急促:"他们做了什么?""你母亲提前得到了警告,带着你逃进了森林。
房子被烧了,但他们说是意外。"林秋盯着酒杯,"三个月后,
有人在两百公里外的河边发现了她的围巾和...一滩血迹。你却被送到了福利院。
"齐默的太阳穴突突直跳,那些梦境碎片开始拼凑——火光中的歌声,女人急促的呼吸,
冰冷的河水浸透衣服..."为什么告诉我这些?"他声音嘶哑。
林秋直视他的眼睛:"因为昨天是你三十岁生日,对吧?按照记录。
"齐默一惊:"你怎么知道?""杜明死的那天,是他二十岁生日。"林秋站起身,
从柜台下取出一个生锈的铁盒,"你母亲留给你的。我一直等着有人来取。
"铁盒里是一本皮面日记本和一个小布袋。
齐默颤抖着打开布袋——里面是一把老式钥匙和一块奇特的黑色石头,
石头上刻着与照片背面相同的符号:∞。日记本扉页写着:"给我的孩子,
当你有勇气回家时。"窗外传来脚步声,林秋迅速拉上窗帘:"你得走了,现在就走。
""去哪?""森林深处有间猎人小屋,钥匙就是开它的。"林秋塞给他一个背包,
"食物、手电筒、火柴。沿着溪流向北走三小时,别生火,别留下痕迹。
"后门传来沉重的敲门声。"林老板!"是陈卫民的声音,"开门,例行检查!
"林秋推着齐默往后窗走:"日记里有答案,但别在这里看!
他们闻到气味就会像猎狗一样追来!"齐默爬出窗户时,听见前门被撞开的声音。
他猫着腰穿过灌木丛,最后回头看了一眼——林秋站在窗前,面无表情地拉上了窗帘,
而一个黑影正从餐馆正门冲进去。森林像一张巨大的网,瞬间将他吞没。
5白桦树的白色树干在月光下像一排排沉默的哨兵。齐默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溪边前行,
背包带勒得肩膀生疼。他不断回头确认没有人跟踪,但黑暗中每一个声响都让他心跳加速。
三小时后,当月亮升到头顶时,他看见了那座半隐在松树间的小木屋。屋子比想象的要完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