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卷着沙砾,像无数根冰冷的针,抽在陈默脸上生疼。
他把自己更深地蜷进那截巨大的、散发着浓重水泥和尿臊味的水泥管里,
仿佛这样就能把整个世界隔绝在外。手里攥着的,是最后半包过期三天的红烧牛肉面,
面饼被捏得粉碎。他小心地舔着碎渣,咸味混着油脂的哈喇味在嘴里弥漫开,
胃袋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抽搐着发出空洞的鸣叫。这点东西,连塞牙缝都不够,
却是他此刻唯一的“晚餐”。远处城市的光污染把天空映成一片肮脏的橘红,
勾勒出这片烂尾楼群狰狞的轮廓,如同巨兽死后坍塌的骨架。这里是城市的伤疤,遗忘之地,
也是陈默最后的避难所。他听着风穿过空洞的窗洞,发出呜呜的鬼哭,
心里盘算着兜里那几张皱巴巴、汗津津的零钱够不够明天去更远的批发市场,
买那种论斤称的、几乎没有任何油水的碎挂面。突然,
一阵沉重、杂乱、带着明显恶意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踩在碎石瓦砾上,咯吱作响。
陈默浑身一僵,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他像受惊的壁虎,
死死贴着水泥管内壁冰冷粗糙的表面,连呼吸都屏住了。晚了。几道刺眼的白光,
像手术刀一样精准地切开水泥管口的黑暗,蛮横地捅了进来,把他狼狈的身形钉在光柱里,
无所遁形。陈默下意识地抬手挡住眼睛,指缝间,看到了几张被强光扭曲的、带着狞笑的脸。
为首的男人,顶着个锃亮的光头,在惨白的手电光下泛着油光。
脖子上小指粗的金链子随着他迈步一晃一晃,几乎要闪瞎人眼。正是虎爷,
这片地下世界的土皇帝,也是陈默那笔要命债务的债主。他嘴里叼着的烟头,在黑暗中明灭,
像一只不怀好意的眼睛。“哟,小陈总,挺会找地方啊?”虎爷的声音带着戏谑,
慢悠悠地踱步进来,皮鞋尖踢开陈默脚边一个空的矿泉水瓶,发出哐啷啷的滚动声,
在死寂的空间里格外刺耳。他带来的几个马仔堵住了管口,像几尊铁塔,把唯一的出路封死。
陈默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几乎要破膛而出。他喉咙发紧,
干涩地挤出一点声音:“虎…虎爷…再宽限几天…我…我一定能凑上……”“宽限?
”虎爷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咧开嘴,露出一口被烟熏得发黄的牙。他猛地俯下身,
那张带着横肉和一道狰狞刀疤的脸几乎凑到陈默鼻尖,浓烈的烟味和劣质古龙水味混合着,
熏得陈默一阵反胃。“老子宽限你多少次了?嗯?***当老子开善堂的?
”他粗糙的手指像铁钳一样捏住陈默的衣领,那是陈默身上最后一件还算完整的衬衫,
洗得发白,领口已经磨破了边。
陈默能感觉到那布料在对方巨大的力量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小陈总,陈大少爷!
”虎爷的声音陡然拔高,唾沫星子喷了陈默一脸,“你爹风光那会儿,老子给你家当狗,
连门都进不去!现在?呵!”他另一只手取下嘴里燃烧的烟头,
猩红的火点贪婪地呼吸着空气。“风水轮流转啊!”虎爷眼中闪过一丝残忍的快意,
手腕猛地一沉!“滋啦——!”一股皮肉焦糊的刺鼻气味瞬间弥漫开来,
伴随着布料燃烧的轻微爆裂声。剧痛从锁骨下方传来,像烧红的烙铁直接按进了肉里!
陈默的身体猛地弹起,又被虎爷死死按住,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野兽般的痛嘶,
牙关咬得咯咯作响,额头上瞬间爆出豆大的冷汗。虎爷的手很稳,烟头死死摁在陈默的胸口,
足足过了三秒,才慢条斯理地拿开。衬衫上留下一个焦黑的破洞,边缘还冒着缕缕青烟,
洞口下,是皮肉翻卷、触目惊心的灼伤,鲜红中透着焦黑。
“嘶……”虎爷欣赏着自己的“杰作”,满意地吸了口凉气,
然后把那半截沾着皮屑的烟头随意弹在陈默脚边,溅起几点火星。“听着,小崽子。
”虎爷的声音恢复了那种冰冷的、不容置疑的腔调,带着金属般的硬度,
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砸在陈默心上,“最后三天。连本带利,五十万。
少一个子儿……”他顿了顿,目光如同淬毒的刀子,在陈默苍白痛苦的脸上刮过,
最后落在他被烫伤的胸口,嘴角扯出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弧度,“老子就把你剩下的零件,
一件一件拆下来,论斤卖给城南的‘黑诊所’。他们最近,很缺‘材料’。”说完,
他直起身,仿佛刚才只是碾死了一只碍眼的虫子。大手一挥,
堵在门口的几条壮汉无声地让开。虎爷再没看陈默一眼,转身,带着他的人,踩着碎石瓦砾,
大摇大摆地消失在烂尾楼深沉的黑暗里。手电光柱远去,
只留下令人窒息的黑暗和那刺鼻的焦糊味。脚步声彻底消失,死寂重新笼罩。
剧痛和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陈默。他再也支撑不住,
身体像被抽掉了所有骨头,软软地顺着水泥管壁滑坐到冰冷肮脏的地上。
胸口灼伤的剧痛一阵阵袭来,火烧火燎。他颤抖着,小心翼翼地用指尖碰了碰伤口边缘,
立刻疼得倒抽一口冷气。
五十万…三天…拆零件…黑诊所……这些词在他脑海里疯狂盘旋、撞击,像沉重的磨盘,
要把他仅存的理智碾成粉末。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从脚底缠绕上来,勒紧他的脖子,
让他无法呼吸。他死死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渗出血丝,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这点痛,比起胸口的伤,比起虎爷那冰冷的话语带来的恐惧,算得了什么?泪水混合着冷汗,
无声地淌过他沾满灰尘的脸颊。他仰起头,透过水泥管上方不规则的缺口,
看着那片被城市灯光污染的、肮脏的橘红色天空,没有一丝星光。哪里去弄五十万?卖血?
卖肾?他这副被生活榨干的身体,连黑市都不会要。去偷?去抢?
他从小接受的教育和骨子里那点可笑的尊严,像两道铁栅栏,死死拦着他滑向更深的深渊。
难道…真的只剩下死路一条了吗?
像他那个承受不住破产打击、最终从顶楼一跃而下的父亲一样?不!
一股近乎原始的、混杂着不甘和愤怒的火焰,猛地从他心底最深处窜起!烧得他浑身发抖!
凭什么?凭什么他陈默就该烂在这水泥管里?
凭什么虎爷那种人就能肆意践踏他的尊严和生命?他猛地低下头,
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脚边那个被虎爷踢开的、瘪掉的矿泉水瓶。瓶身沾满了泥土,
里面还有小半瓶浑浊的脏水。一个疯狂而卑微的念头,如同黑暗中滋生的霉菌,
悄然爬进了他的脑海。他挣扎着爬起来,顾不上胸口的剧痛,像一头受伤的孤狼,
踉跄地冲出水泥管,冲向那片在夜色下如同巨大坟场的城市垃圾填埋场。---城南,
钢铁坟场。这里没有名字,地图上也不会标记。只有住在附近的人,带着厌恶和避讳,
叫它“垃圾山”。
扭曲的钢筋、碎裂的塑料、腐烂的有机物、电子元件腐朽的尸体……所有被文明抛弃的残渣,
最终都堆积在这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形成一座座散发着恶臭、滋生着蚊蝇和病菌的、不断蠕动的丘陵。
陈默成了这钢铁坟场里最沉默的掘墓人。天还没亮透,
灰蒙蒙的光线勉强穿透笼罩在垃圾场上空的、带着酸腐味的薄雾。
陈默已经背着那个巨大的、比他身形还宽出一圈的破旧编织袋,
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垃圾山的“新鲜”区域跋涉了。这里倾倒的是昨晚运来的新垃圾,
相对“富矿”多一些,但也意味着竞争更激烈。
合恶臭——腐烂蔬菜的酸馊、化学品的刺鼻、金属锈蚀的腥气、还有若有若无的排泄物味道。
苍蝇成群结队,嗡嗡作响,像一层移动的黑云,执着地往人脸上扑,往耳朵、鼻孔里钻。
脚下是松软的、随时可能陷进去的腐烂层,混杂着碎玻璃、尖锐的铁片和不知名的粘稠液体。
每走一步都小心翼翼,如同在雷区穿行。汗水混着垃圾场特有的污垢,
在他脸上冲出一道道沟壑。胸口的烫伤被汗水一浸,更是钻心地疼,但他只是咬紧牙关,
用一块捡来的、还算干净的布条紧紧勒住,继续埋头翻找。他的目标很明确:金属。
尤其是铜、铝这些还能卖出点价钱的。废旧电路板上的贵金属触点更是宝贝,
虽然剥起来费劲又危险。“滚开!这片老子包了!”一声粗暴的喝骂从不远处传来。
一个身材粗壮、满脸横肉的光头男人,手里拎着根带钉子的木棍,
正恶狠狠地驱赶几个试图靠近一堆废旧电线的老弱拾荒者。陈默认得他,外号“铁头”,
是这片垃圾场的几个地头蛇之一,霸占着最好的“矿点”。他只看了一眼,就低下头,
默默绕开,转向另一处气味更冲、更危险的化工废料边缘区域。
生存的法则在这里简单而残酷,拳头和凶狠是唯一的通行证。他还没有挑战规则的资格。
他蹲在一堆小山似的、沾满油污的废旧汽车零件旁,用一根磨尖的钢筋费力地撬着。
手指被锋利的金属边缘划破了好几道口子,渗出的血很快和黑乎乎的油泥混在一起。
汗水流进眼睛,涩得发疼,他只能用更脏的袖子胡乱抹一把。突然,
钢筋撬动的一块沉重的发动机缸体下,一个亮晶晶的小东西滚落出来,
掉在他沾满泥污的鞋边。是一枚戒指。陈默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弯腰捡起。入手沉甸甸的,
带着金属的冰凉。他用手掌内侧相对干净一点的布料使劲擦了擦。灰黑色的油腻污垢被擦掉,
露出了底下璀璨夺目的光芒!一颗硕大的、切割完美的钻石,在灰蒙蒙的天光下,
依旧折射出令人心颤的瑰丽火彩!纯净得没有一丝杂质。
钻石被镶嵌在一圈同样闪耀的、细密的小钻簇拥之中,戒托是厚重的铂金,
带着一种低调的奢华。整个戒指的设计繁复而精美,透着一股扑面而来的昂贵气息。然而,
让陈默呼吸骤然停止的,不是这枚戒指本身惊人的价值。而是戒圈内侧,靠近指托的位置,
沾染着几点已经变成暗褐色的、早已干涸凝固的……**血迹**!血迹旁边,
似乎还有两个极其微小的、被什么东西刮蹭过的字母刻痕,模糊不清,
像是“L·T”或者“I·F”,难以辨认。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
陈默猛地抬头,警惕地扫视四周。垃圾山依旧沉寂,只有远处传来模糊的争吵和翻找声。
没人注意到他这里的发现。巨大的惊喜瞬间被更深的寒意覆盖!这枚戒指,
连同这血迹……绝不寻常!它出现在这里,只有两种可能:主人遭遇了不测,
戒指被劫匪丢弃;或者,就是劫匪本身慌乱中遗落的赃物!无论哪一种,
都意味着巨大的麻烦!捡,还是不捡?虎爷那张狞笑的脸,胸口灼伤的剧痛,
还有那句“拆零件”的冰冷威胁,瞬间压倒了所有的恐惧和顾虑!五十万!三天!
这是他唯一看到的、可能抓住的救命稻草!哪怕是带血的稻草!陈默没有任何犹豫。
他飞快地用一块更脏的破布将戒指层层包裹,塞进自己内衬口袋里最深处,
紧贴着滚烫的胸口皮肤。那冰冷的触感隔着布料传来,却像一块烧红的炭,烫得他心头发慌,
又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炽热。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继续在油污的零件堆里翻找,只是动作明显加快了许多,
眼神深处闪烁着一种近乎狂热的、不顾一切的光芒。垃圾山依旧是那个垃圾山,恶臭依旧,
蝇虫依旧。但在陈默眼中,这片绝望的坟场,似乎裂开了一道微小的缝隙,
透进了一丝名为“可能”的光。接下来的两天,陈默像一头彻底陷入疯狂的困兽。白天,
他在垃圾山更深处、更危险的区域拼命翻找,积攒着微不足道的金属废品,
换取勉强糊口的食物和药品——他胸口的烫伤已经开始发炎,红肿流脓,
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疼痛。夜晚,他蜷缩在远离烂尾楼区、一个更隐蔽也更肮脏的桥洞下,
借着远处路灯昏黄的光,用捡来的半瓶清水和破布,一遍遍清洗、擦拭那枚带血的钻戒。
血迹顽固地附着在戒圈的沟壑里,尤其是戒圈内侧那两点暗褐色,如同凝固的诅咒。
他不敢用太大力,怕损伤戒托。钻石的光芒在污水中依旧璀璨夺目,冰冷而诱人。
他用指甲小心翼翼地刮掉镶嵌缝隙里的最后一点油泥,对着光仔细查看。
戒托内侧除了那模糊的刻痕,还有一个极其微小的品牌印记,像一个缠绕的藤蔓图案,
透着一种古老而尊贵的气息。这绝不是普通珠宝店能买到的东西。第三天,期限的最后一天。
陈默揣着那枚被他擦拭得熠熠生辉、却依旧带着无法抹去血痕的钻戒,
还有这两天拼了命捡垃圾换来的、仅有的三百多块钱,踏上了前往市中心的路。
他要去的地方,是遗落之城最负盛名、也最神秘的古董珠宝拍卖行——“遗光阁”。
“遗光阁”坐落在城市最繁华、也最古老的“钟楼区”。
与周围高耸入云、光怪陆离的现代摩天楼不同,
它是一座保存完好的、有着百年历史的巴洛克风格建筑。
米白色的石墙上爬满了深绿的常青藤,巨大的拱形落地窗镶嵌着彩绘玻璃,
厚重的橡木大门紧闭,门口站着两位穿着考究黑色燕尾服、神情肃穆如同雕像的门童。
这里出入的都是真正的名流显贵,遗落之城金字塔尖上的人物。陈默站在街角阴影里,
看着对面那扇紧闭的、仿佛隔绝着两个世界的橡木大门,
看自己身上那套在垃圾堆里滚了几天、散发着酸腐馊味、沾满不明污渍的破旧夹克和工装裤,
胸口被烫破的洞口下,包扎的破布边缘还隐隐透出脓血的痕迹。
一股巨大的自卑和格格不入感像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他能进去吗?他这副样子,
恐怕连门口那条价值不菲的波斯地毯都踩不上去,就会被门童像驱赶苍蝇一样赶走。怎么办?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像死神的脚步在逼近。虎爷那张狞笑的脸仿佛就在眼前。
就在绝望几乎要将他吞噬时,一辆线条流畅、车身闪烁着哑光深灰的顶级磁浮轿车,
如同深海巨鲸般无声地滑到“遗光阁”门前。车门如同羽翼般向上优雅开启,
先踏出来的是一只穿着锃亮手工皮鞋、裤线笔直得能裁纸的脚。紧接着,
一个穿着剪裁完美、面料一看就价值不菲的深灰色西装的男人走了出来。
他看起来四十岁上下,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面容英俊却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疏离感,
眼神锐利如鹰隼。男人似乎没有立刻进去的意思,站在车边,微微蹙眉,
低头整理着自己本就无可挑剔的袖口,仿佛在等待什么。
一个穿着同样考究的助理模样的人正小跑着从街角一家精品咖啡店出来,
手里端着一个精致的纸杯。机会!陈默的心脏狂跳起来,血液瞬间冲上头顶!
来不及思考后果,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他像一支离弦的箭,
猛地从藏身的阴影里冲了出去!无视了门童瞬间警惕、厌恶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