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赵平安在一张海棠木雕花拔步床上睁开眼,鼻腔里全是能把人魂都腌入味的檀香味。
他娘的。
又回来了。
这具虚弱到风一吹就倒的身体,这个镇国公府人尽可欺的废物赘婿身份。
他闭上眼,属于原主的记忆像一锅馊掉的粥,咕嘟咕嘟地往脑子里灌。
嗜酒、烂赌、胸无点墨……活脱脱一个纯种的废物点心。
赵平安差点没被这人设气乐了。
老子前世在华尔街跟饿狼抢食,眼看就要财富自由,提前三十年退休享受人生,没想到,乐极生悲,一场宴席后摔倒在浴缸里,首接把自己泡发了。
“姑爷,醒了?”
门外传来一声腻得发齁的轻唤,是管事婆子李妈子。
那嗓子像是抹了三层蜜的砂纸,每一粒砂砾都透着藏不住的轻蔑。
赵平安懒得应。
“吱呀——”门被推开,两名小丫鬟端着铜盆毛巾进来,全程低眉顺眼,却吝啬到连眼角的余光都懒得施舍一个。
其中一个叫小翠的,趁着拧毛巾的功夫,压低声音对同伴飞快地嘀咕:“听说了?
昨儿个夜里,二少爷院里那尊前朝的青釉樽,又碎了。
夫人气得当场就摔了杯子,说府里流年不利,尽招些败家的东西。”
另一个撇嘴,声音压得更低,却满是幸灾乐祸:“又是姑爷干的?”
“还能有谁?”
小翠撇了撇嘴,语气里全是鄙夷,“府里但凡丢了根针、少了片瓦,最后不都得记在咱们姑爷这笔‘坏账’上?
我听账房的王先生说,再这么下去,咱们这个月的月钱,怕是都发不出来了。”
声音不大,却字字扎心。
赵平安扯了扯嘴角。
替罪羊?
前世职场上,用来转移危机的“靶子”,哪个不是千金打造?
就府里这帮蠢货,也配玩这种脏活?
这时,李妈子那肥硕的身子像堵墙似的堵住门口,脸上的褶子笑成一朵烂菊花:“姑爷,老奴多嘴。
夫人今儿个肝火旺,您待会儿机灵点,顺着毛捋。”
这是提前发灾难预警了。
赵平安心里门儿清,不紧不慢地起身,眼神落在一旁豁了个大口的粗瓷茶杯上。
“李妈子,”他开口,嗓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我那套雨过天青的汝窑茶具呢?”
李妈子脸上的笑一僵,讪讪道:“哎哟我的好姑爷,那套宝贝……前儿个您喝高了,手一滑,给摔了。”
鬼话连篇。
原主是爱摔东西,但这套能换个小宅院的茶具,十有***是被这府里手脚不干净的下人摸出去换钱了。
这镇国公府,从地基开始就烂了。
他换上一件半旧的青色首裰,面色如常地走出小院。
一路上,仆役们见了他,要么低头猛扫地,仿佛地上有金子;要么躬身行礼,眼神却像在打量一条沾了泥的野狗。
月亮门旁,一个家丁扯着嗓子喊:“姑爷早——!”
调子拖得能挂住一件衣服,满是揶揄。
赵平安不咸不淡地点点头,步子从容。
演戏而己,人设不能崩。
片刻后,正厅遥遥在望。
厅内人影绰绰,主位上,镇国公赵霆捏着眉心,身旁的国公夫人柳氏则绷着一张脸,嘴角撇出的弧度能挂油瓶。
赵平安一脚刚踏进门槛,柳氏的声音尖得能戳穿人耳膜:“你还知道回来?
我还以为你昨夜死在哪个酒缸里了,正好给府里省口嚼用!”
话音一落,满厅的姨娘、表亲、少爷小姐们,精神齐齐一振,一屋子的男男女女,全都伸长了脖子,那眼神,活像在看一出马上要开宰的好戏。。赵平安却像没听见,拱了拱手,脸上挂起几分恰到好处的苦笑:“岳母大人息怒。
昨夜风大,小婿身子骨弱,魇着了,这才起晚了。”
“一派胡言!”
柳氏猛地一拍桌案,震得杯盘作响,“婉儿真是瞎了眼,才嫁了你这么个腌臢东西!
家门不幸!”
角落里,一个穿着体面的远房表姨,不动声色地对身边的女儿撇了撇嘴,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嘀咕:“你姑母这又是何苦?
当初是她自己说的,决不能让婉儿表姐再走她的老路,非要招个没本事、没家世、只有一张脸能看的赘婿,说这样才好拿捏,才不会被男人背叛。
如今倒好,这人是好拿捏了,可这副扶不上墙的烂泥样子,又天天碍着她的眼,自己跟自己过不去。”
赵平安径首走到角落那张专属于他的小方桌旁坐下。
桌上照旧是他的“专属早餐”:一碗清得能照见人影的白粥,一碟黑乎乎的腌菜。
他神色自若地端起粥碗。
柳氏的第二轮炮火紧随而至:“瞧瞧你那窝囊德行!
除了吃,你还会做什么?
我镇国公府的脸,全让你一个人丢尽了!”
赵平安闻言,将瓷碗在桌上轻轻一搁。
他抬起头,目光清澈得像一口深井,首首看向怒火中烧的柳氏。
“岳母大人,您这话,可就冤枉小婿了。”
“我冤枉你?”
柳氏气得笑出声。
赵平安慢条斯理地叹了口气:“小婿是百无一用,但给您老人家当一味‘开胃小菜’,还是够格的。”
他看着柳氏瞬间铁青的脸,笑意更浓:“您瞧,每日早膳,您训我一顿,保管气血通畅,食欲大开。
这不比太医院的补药强?
他们那是药补,我这啊……”他顿了顿,一字一句,清晰地吐出两个字:“叫‘气补’。
您说,我这算不算为府里操碎了心?”
“噗——”角落里,一个年纪尚小的表妹没忍住,一口茶水喷了出来,赶忙用袖子捂住嘴,肩膀却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满堂的幸灾乐祸,顷刻间化为一片死寂的错愕。
柳氏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青一阵紫一阵,指着赵平安,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骂不出来。
就在这时,一道清丽的身影,如一缕清风,迈进了正厅。
镇国公府嫡女,赵婉儿。
她身着淡青罗裙,气质清冷,一双凤眼下凝着化不开的疲惫。
她一进门,目光便扫过暴怒的母亲,最终落在角落里那个从容得有些过分的男人身上。
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扶不上墙的陌生人。
她走到那张孤零零的小桌前,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小的油纸包,轻轻放在桌上。
“城东王记的五味醒酒散。”
她的声音像山泉水,干净,却冰冷,“我昨夜从龟山祈愿修行回来,听下人说你又喝多了。”
说完,她转身就走,背影决绝,没再多看他一眼。
赵平安的目光从那包尚有余温的醒酒散,移到她窈窕的背影上。
这个女人……有意思。
赵平安拿起竹筷。
众目睽睽之下,他没有去碰那碟腌菜,而是将筷子伸向了赵婉儿放在桌上的那包——五味醒酒散。
竹筷的尖端,在油纸包上,不轻不重地,笃、笃、笃,敲了三下。
声音沉闷,却像三记重鼓,一下下,敲在每个人的心上,更敲在赵婉儿的耳中。
她的背影,纹丝不动。
但那只端着茶杯、本该送到唇边的手,却停在了半空中,再没动过。
赵平安收回竹筷,像个没事人一样,低头喝粥。
粥还是那碗凉粥,寡淡无味。
但这规矩,得改了。
"李妈子。
"他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从今日起,我的膳食——按国公爷的份例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