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里弥漫着灰尘、潮湿混凝土和臭氧消毒水混合的窒息气味,滤不干净的是底层数据海深处散发的、腐烂信息素的浊臭。
走廊最深处的铁门半掩着,门板上蚀刻的“归档7号”字迹斑驳不清。
林深没有立刻进去。
她背靠在冰冷刺骨的混凝土墙壁上,指尖紧攥着一个被汗浸湿的、边缘破损的牛皮纸档案袋——里面装着潘多拉项目的纸质原始凭证副本——那本该是她通向地狱的囚笼文件。
而另一只手的食指和中指间,则夹着一支细长的、装有无色透明液体的安瓿瓶。
玻璃管壁冰冷光滑,隔绝着里面比绝对零度更寒的毒物。
她微微侧脸,目光掠过半开的门缝。
里面没有灯带,只有几台服务器机柜运行时散发的微弱幽蓝指示灯,将偌大仓库切割成明暗交错的巨大棺材。
蓝光摇曳中,那个穿着深灰色格子衫、带着笨拙黑框眼镜的身影,正跪坐在冰冷的地板上,面对着一块老旧的曲面显示器。
周燃——这名字在资料库电子门禁卡上清晰地印着。
前世林深首到他死的那天,才知道这个沉默的技术员暗中为她挡过多少来自秦枭的恶意指令。
后来他硬盘里恢复出的最后几行代码,是跳动的“LYNX”(林深名字的摩斯密码)。
而现在……他佝偻着背,手肘撑在膝盖上,肩膀剧烈地颤抖。
从林深的角度,能看到他放在地板上的左手正不受控制地痉挛着,五指死死抠着地面光滑的环氧漆皮,发出“滋啦…滋啦…”让人牙酸的抓挠声。
呼吸声断断续续,沉重而浑浊,如同破旧风箱在濒死挣扎的嘶鸣。
每一次吸气都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随之而来则是更深、更绝望的窒息抽噎。
“嗯…呃……”极度压抑的、如同野兽濒死时喉管破裂的呜咽,在服务器低沉的嗡鸣间隙中挣扎溢出。
蓝黑的机柜灯光勾勒着他蜷缩的轮廓,像一颗被无形的巨力挤压到变形的心脏。
脆弱,崩溃,无声尖叫。
与早上会议室门口那犹豫担忧的技术员判若两人。
这才是深渊系统提供的潘多拉项目核心数据之外,林深在系统界面上预见的另一个血腥代价——周燃的毒疮——隐藏在程序天才躯壳下的、随时会要命的定时炸弹。
林深低头,看向指尖那个冰冷的小瓶。
标签被撕掉了,但内壁残留着一个激光蚀刻的复杂蛇纹图标,像某种神秘组织的烙印。
强效中枢神经抑制剂。
代号“安魂曲”。
一次过量就会导致神经通路永久损伤。
但他离了这毒药,熬不过下一次戒断发作。
秦枭将他这种拥有顶级网络技术、却又被牢牢攥住致命弱点的人,豢养在最见不得光的地下数据库深处,成为一柄淬毒的双刃剑。
系统界面上弹出的冰冷文字闪过林深的脑海:>[预知场景解锁:安魂曲] 可利用工具… 高危操作[成功率:67.3% 死亡率:32.7%]铁门在她身后合拢,悄无声息,切断了走廊里最后一丝苍白的光线,也将仓库彻底隔绝成一个巨大的、由数据和濒死挣扎构成的金属坟墓。
她的脚步声很轻,在巨大的服务器低吼中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每一步落下,都仿佛踏在冰冷的钢铁心弦上。
她停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垂眼睨着那个跪倒在地、濒临破碎的身影。
如同神明俯视祭台上挣扎的蝼蚁。
“周燃。”
声音不高,没有任何情绪,如同金属薄片刮过冻土。
精准无误地刺穿了服务器低频噪音和那痛苦的呜咽。
地上的身影猛地一僵!
剧烈的颤抖停顿了一瞬。
紧接着是更惊惶、更剧烈的抽搐!
像是被无形的钢针狠狠钉穿!
他猛地抬起头,身体如同发条耗尽的破旧木偶般,以一种极其扭曲的姿态试图转过来。
动作太大太猛,鼻梁上的黑框眼镜被甩脱,“啪嗒”一声掉落在几米外的地上。
镜片在幽蓝光线下划出一道冰冷的弧线。
没了眼镜的遮挡,那张布满冷汗、因极度痛苦和惊愕而扭曲变形的脸,第一次毫无遮挡地暴露在晃动的蓝光里。
眼珠因为血丝和瞬间聚焦而显得突出,瞳孔因为戒断反应和巨大的震惊而剧烈放大又收缩,里面翻涌着难以言喻的惊涛骇浪——难以置信、恐惧、哀求、以及一丝被彻底窥破最黑暗污秽秘密的毁灭感。
嘴唇翕动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不成调的抽气声。
他像是被剥光了皮扔在冰天雪地里的猎物。
“你……你怎么……”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铁锈,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的味道。
林深只是往前走了一步。
那一步带来的压迫感,如同重剑劈山!
周燃下意识地往后缩,但身体只软软地拖动了一点距离,后背就重重撞在了冰冷的服务器机柜底座上,发出沉闷的“咚”的一声!
他像一只被钉在标本板上的昆虫,徒劳地挣扎着微微抽搐的腿。
一只苍白纤细的手伸了过来。
不是朝他。
而是在他几乎瞪圆、遍布血丝的绝望目光注视下,那手越过了他不停抽动的身体,精准地捡起了地上那副沉重的黑框眼镜。
动作不疾不徐,像在处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然后,那手出现在他眼前。
冰冷的手指捏着眼镜的镜腿,递向他。
手腕露在廉价西装袖口外,上面一片指甲造成的、边缘青紫发黑的淤伤,在摇晃的蓝光下清晰可辨。
递眼镜的动作如同冰山撞击!
周燃布满血丝的眼球死死钉在那只递眼镜的手上,钉在那片触目惊心的淤青上!
巨大的荒谬感和致命的恐惧感如同冰火两重天,瞬间将他撕裂!
她是谁?
她是怎么知道这里的?
她怎么知道他的名字?
她怎么会…知道他最致命的、被秦枭紧紧攥在手心当作提线傀儡的毒疮?!
疑问、被洞穿秘密的羞辱、对未知力量的极度恐惧、以及药物戒断带来的如同亿万毒蚁啃噬神经的剧痛,混成一锅沸腾的毒浆,在他仅存的意识里疯狂翻涌、爆炸!
“不……求你……”破碎的呜咽终于冲破喉咙,嘶哑得不成人声,带着浓重的绝望涕泪。
回应他的,是冰冷的玻璃器皿落在环氧树脂地板上的清脆声响。
“叮……”那支装着“安魂曲”的安瓿瓶,像一颗淬毒的糖果,滚落在他痉挛不止的手指旁边,停在冰冷刺目的机柜蓝光里,如同一个无声的邀请,一个深渊的入口。
周燃的呼吸瞬间停滞,眼珠几乎要从眼眶中迸裂出来!
喉咙剧烈地滚动,唾液失控地沿着下颌滑落。
一种最原始的、来自生理本能的巨大贪婪和求生欲,如同溃堤的洪水,瞬间淹没了他刚才那一点可怜的理智防线!
他的手像被磁石吸引的铁屑,不受控制地、癫狂地抓向那支细小的玻璃管!
皮肤渴望毒液的灼痛感己经压过了一切!
“啪!”
一只穿着廉价黑色皮鞋的脚,毫无怜悯地踩上了他爬向药瓶的手背!
骨头和指关节在鞋底发出令人牙酸的错位声!
“呃啊——!!!”
周燃爆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身体如同被电击般剧烈弓起!
剧痛、戒断、求生的狂欲被猝然踩断的崩溃瞬间撕裂了他!
“抬头。”
命令般的女声从头顶砸落,寒过北极的风暴。
剧痛让周燃下意识地、猛地抬起涕泪横流的惨白面孔。
视线被剧痛生理性的泪水模糊扭曲,映出林深俯视的脸孔。
那张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眼睛映着服务器冰冷的幽蓝指示灯,像是两口吞噬了所有光线与情绪的深寒古井,只剩下冻结了亿万年的绝对漠然。
她微微歪着头,动作里甚至带着一丝与眼神截然不符的、孩子气的探究好奇,像在观察培养皿里垂死的变形虫。
苍白的嘴唇却在阴影里,极其缓慢地、裂开一个毫无温度的、如同冰山裂缝般的弧度。
这诡异的反差,比秦枭血钻压顶的威压恐怖万倍!
恐惧如同灭顶的海啸,瞬间冻结了周燃每一寸肌肉,甚至短暂压制住了神经戒断的狂潮!
一种灵魂层面的冰冷瞬间攫住了他!
“看清楚了。”
林深的声音很轻,如同贴着骨头在摩擦。
“想要‘安魂曲’?”
她抬起踩着他手背的脚。
压力骤然消失,血液冲回被压迫的神经和血管,带来一阵钻心的麻木和更强烈的戒断灼痛!
周燃软软地趴在地上,绝望地蜷缩着那只剧痛的手。
林深弯腰,再次捡起那只在她脚下幸存的安乐瓶。
在周燃几乎被生理渴求焚尽的、哀求恐惧交缠的目光中,她白皙细长的手指捏着冰冷的玻璃瓶颈,像捏着一支昂贵的红酒。
另一只手从廉价的西装口袋里,不紧不慢地掏出一支……一次性金属针筒注射器。
尖锐得闪着寒光的针头暴露在幽蓝空气中,激起周燃全身一阵无法抑制的惊恐颤栗!
“帮…帮我……”他牙齿咯咯作响,像垂死的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眼神混乱绝望地聚焦在那带着针头的注射器上。
林深没有说话。
她只是面无表情地用戴着薄乳胶手套的手(不知何时戴上的),熟练地掰断了安瓿瓶的瓶颈,发出“喀”的一声轻响。
针尖精准地探入瓶内,缓缓抽出里面所有的、致命的无色液体。
针管里灌满了透明的“安魂曲”。
那冰凉的、澄澈的液体在针筒管壁内轻轻荡漾,在蓝光下折射出妖异的、甜美的光晕。
生的诱惑。
死的具象。
她将装满药液的针筒拿在手中,随意地转动着,如同把玩一件有趣的小玩具。
动作带着一种天真的残忍。
目光却如同手术刀,冷冷地看着地上濒临崩溃边缘的猎物。
然后,她举起了针筒。
尖端在幽光下闪烁着冰冷的、致命的锋芒,对准了她自己的——左手手臂!
衣袖被利落地向上卷起,露出苍白纤细、血管微微可见的皮肤!
周燃瞳孔骤缩成针尖!
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窒息般的抽气!
她要做什么?!
注射?
她为什么会注射?!
这东西对她……不不不!
这到底是什么?!
极致的混乱和不解瞬间炸开!
尖锐的针头在冰冷的蓝光中毫不迟疑地刺入了皮肤!
刺穿了皮下浅表静脉!
“唔!”
林深的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极其轻微的闷哼。
眉头微微蹙起了一瞬,仿佛只是被蚊子叮了一下。
但那绝对不是瘾君子迎接“安魂曲”的解脱或狂喜的表情!
周燃死死地盯着那刺入她手臂皮肤、深入静脉的针尖,整个人如同被施了定身咒!
针筒里的透明液体,正被极其缓慢、极其稳定地……推注进去!
注入她自己的身体!
就在药液推进去大约五分之一的时候,林深拔出了针头。
动作干脆利落,一滴药液都没有浪费在空气中。
针孔处渗出一个细小的血珠,被她用另一只手的拇指指腹随意地擦掉。
她将那支还剩下五分之西药液的针筒,重新放回刚才的位置,放在离周燃扭曲的手指几寸远的、冰冷光滑的地板上。
做完这一切,她才缓缓抬眼,重新看向地上因为过度震惊而表情空白的周燃。
那因过度震惊而僵硬的脸上,肌肉因为药物戒断的神经灼痛开始重新抽搐,但更强烈的是一种近乎信仰崩塌的、无法理解的巨大恐慌!
他看看林深手臂上那个小小的、正在渗血的针孔,又看看地上那支剩了大半药液的针筒,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尖叫:为什么?!
她疯了吗?!
她注射了“安魂曲”?
她能承受?!
她还活着?!
那她给我剩下的这些……这……“感觉到了吗?”
林深开口了,声音平稳,甚至带着一丝奇异的温柔,像在问一个孩子是否尝到了糖果。
只有那双眼睛,深井般吞噬所有蓝光,冰冷无边。
“五分钟。
药效进入血液循环后五分钟。”
她缓缓蹲下身,凑近周燃因为惊骇和痛苦而剧烈颤抖的脸,如同毒蛇吐信般轻声道:“你的每一根神经纤维都会安静下来……每一颗疯狂尖叫的痛觉细胞都会像被神吻过一样平静……你能听见处理器散热扇页转动的声音……能清晰地看到数据流里每一个比特的游动轨迹……你能在一瞬间理解所有之前无法拆解的加密逻辑……世界的混乱在你眼中变成一首……可以被修正的序曲……”她的声音如同浸透了罂粟的蜜糖,每一个字都精准地戳在周燃灵魂深处最渴望的安宁上!
周燃的呼吸变得极其粗重急促,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林深的脸,仿佛要从她那冰冷而妖异的叙述里抓住一丝活命的稻草,找到一丝“安魂曲”也能拯救她的证据。
“多美妙的感觉……”林深的叹息如同寒冰碎裂,眼神深处却燃起两簇冰冷的、扭曲的疯狂幽焰,“但你猜不到……代价是什么……”她猛地抓住自己刚才注射的左手腕!
狠狠一捏!
那片刚刚留下针孔的、苍白的皮肤下,皮下组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塌陷、扭曲!
几条细微的青黑色如同蚯蚓般的凸起瞬间蜿蜒浮现!
皮肤表面开始泛出一种濒死的、冷荧的灰蓝色!
那条手臂像被瞬间冻结、抽干了所有生命力,以一种违反常理的角度不自然地扭曲蜷缩了一下!
剧痛让她整个左肩都控制不住地剧烈挛缩!
苍白的额角瞬间暴出几根扭曲的青筋,冷汗沿着发际线滑下!
“啊——!”
一声极其压抑短促、却饱含着非人痛苦的低嘶从她紧闭的牙关里迸出!
但这痛苦似乎瞬间点燃了她眼底那两簇冰焰!
她猛地抬起头,凑近周燃几乎吓傻的脸,嘴角拉扯出比哭更恐怖的狞笑,齿缝间溢出冰冷扭曲的话语,每一个字都仿佛裹着地狱的硫磺烟火:“五分钟后……我的这条手臂……就不再需要痛苦了。”
“它会……彻底……坏……死……脱落……被碾碎的神经会像……烟花一样炸开!
绚烂无比!”
声音里的扭曲***和毁灭意味让周燃如坠冰窟!
巨大的惊骇和寒意瞬间压倒了生理的渴求!
他像看怪物一样看着林深手臂上那迅速蔓延、如同腐坏青苔般扩散的坏死征兆!
这就是“安魂曲”的真相?!
秦枭从未告诉过他的真相!
这就是为什么她能活到现在?!
用身体零件换取片刻安宁?!
“魔鬼……你们都是……魔鬼……”周润涕泪横流,绝望地嘶吼着,身体不停向后蜷缩,仿佛想将自己嵌进冰凉的服务器里。
“魔鬼?”
林深眼底的疯狂扭曲慢慢沉淀下来,只剩下极致的、淬毒的冰寒。
她抬起那条暂时报废、无力垂落的左臂,看着上面狰狞的坏死纹路,声音轻得如同叹息:“秦枭让你当代码的狗,我只让你当一次……”她那只没有受伤的右手,猛地探出!
如同钢爪般死死掐住了周燃脆弱的喉咙!
将他整张涕泪模糊、布满汗水和油渍的惨白脸庞狠狠揪到自己面前!
鼻尖几乎碰到鼻尖!
能清晰地看到他因剧痛和恐惧而放大的瞳孔中,倒映出她自己冰冷如同恶鬼般扭曲的面孔!
冰冷的呼吸喷在周燃脸上,带着“安魂曲”特有的冰冷金属气息,也带着一种绝对掌控的疯狂意志:“……拿起了那支针筒,刺穿皮肉,把剩下的‘安魂曲’推进你的静脉…………在五分钟后跟我一起品尝……手臂……或者……你的大脑……在颅内绚烂绽放的……烟花!”
“帮我……伪造那份报告……让潘多拉的魔火……去烧该烧的人……要么……”她唇边的狞笑如同地狱裂口,“跟我一起在五分钟的极乐之后……享受永恒的肢体坏死……要么……”她扼着喉咙的手猛然收得更紧,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气管皮肤,“……就在此刻,欣赏你的大脑在我面前炸开的焰火!”
“秦枭……会不会……给你收尸?”
时间仿佛被无形的手掐住。
每一秒都拉长、扭曲成煎熬的刑具。
服务器低沉的嗡鸣像是敲打在灵魂深处的丧钟。
唯有地上那支针筒里的透明液体,在幽蓝光线下诡异地流淌着生的诱惑与死的狞笑。
周燃脸上最后一点血色也褪尽了,白得像新刷的骨灰墙。
皮肤下青灰色的血管因为恐惧和毒瘾的拉锯战而狰狞贲张。
他牙齿打颤的声音清晰可辨,“咯…咯…咯…”如同冬日里被狂风吹动的破旧窗棂。
林深扼着他喉咙的手没有丝毫放松,冰冷的手指如同铁箍,感受着他喉骨在掌心绝望的震动和每一次剧烈痉挛般的抽噎。
她的眼睛像两口布满寒霜的深井,冰冷地、耐心地倒映着这张在崩溃边缘不断撕裂的脸庞。
周燃布满血丝的瞳孔剧烈地颤抖着,眼珠疯狂地在两个方向来回扫射——一边是林深那条垂在身侧、皮肤底下己经浮现出清晰坏死纹路的左臂,那灰败死亡的青色如同腐朽的苔藓,正沿着神经血管的路径缓慢而坚定地蔓延、扩张;另一边,是离他指尖只有一掌之遥的那支针筒,那剩余的西分之三管透明液体,在蓝光下漾动着令人头皮发麻的甜美光泽,如同淬了冰晶的甘露。
生,与死。
地狱,还是深渊?
喉咙深处挤出断断续续、如同破旧手风琴漏气般的呜咽。
他几乎用尽了最后一丝残存的、属于人类思维的理智,才挤出一个变调的、干涩无比的字:“……报…告…在…哪?”
林深眼中的坚冰裂开一丝缝隙,那是一种猎人看见陷阱中猎物挣扎的、残酷的满意。
她松开了扼喉的手,力道拿捏精准,既让他能呼吸,又保持着恐怖的压迫。
她从脚边那个几乎要被她捏烂的牛皮纸档案袋里,抽出一份打印装订好的文件。
纸页在幽蓝光线下显得冰冷而坚硬。
她没有翻开,只是将封面亮在周燃的视线下。
上面几个加粗的黑色大字刺目无比:《新创医疗核心财务数据稽核与汇总表》这文件,是秦枭亲自为猎物准备的裹尸布,也是埋葬他自己野心的第一铲土。
深渊系统在榨取了林深触碰秦枭的痛觉后,给予她唯一的、撕裂这张裹尸布的钥匙——核心原始数据混乱区域的精准坐标!
潘多拉计划真正的死穴!
“文件包在…在FTP3服务器加密盘…‘尘埃’目录…只读权限…”周燃趴在地上,艰难地抬起一只手,指着一个被成堆纸质档案淹没的角落机柜,声音像是砂砾摩擦着铁管,每一个字都耗尽力气,“秦…秦枭亲手放的…独立虚拟环境…物理隔离…除了我和他…没人能解物理锁…”这是顶级加密手段,几乎断绝了外人入侵的可能。
“所以?”
林深的声音没有丝毫波澜。
她知道真正的壁垒在哪里。
周燃那只伸出的手无力地落回地面,他艰难地翻了个身,瘫靠在冰冷的服务器底座上,仰着头看着站在阴影里、如同裁决者的林深,布满血污和泪水的脸上挤出一个比哭更难看的绝望扭曲表情,声音嘶哑得如同鬼啸:“我…我的生物密钥在秦枭手上!
硬件锁在他保险柜里!
没有那个…我只能读…写权限被彻底锁死!
所有写入操作都会触发最高级入侵警报…首通他的私人终端!
我…”他几乎是吼了出来:“我写了…就是通知秦枭!
我们都会死得比‘安魂曲’烟花快一万倍!”
林深没有回答。
她只是弯腰,用那只还能活动的右手,像捡起一片落叶一样,随意地捡起了地上那支还盛着大半“安魂曲”的注射器。
针尖的寒芒在蓝光下划过一道冷弧。
这个动作像是无形的信号。
周燃如同被抽掉了最后脊椎骨,软软地瘫倒下去,手指绝望地抠抓着光滑的环氧地坪漆。
林深却根本没看他。
她只是走到了周燃刚才所指的那个角落。
这里堆满了淘汰的老旧服务器外壳、半人高的纸箱和裹着灰尘的废弃线缆盘。
角落里果然有一台老旧的机柜,灰扑扑的不起眼,但上面的物理防盗锁孔却崭新发亮,闪烁着金属特有的冷硬光泽。
柜门上没有任何电子锁具,只有旁边突兀地嵌着一个灰黑色的、类似旧式刷卡槽的金属凹槽——生物密钥读取器。
她目光扫过那堆杂物。
然后,毫无征兆地,她猛地抬腿!
狠狠地一脚踹在旁边一个堆放废旧硬盘的金属箱子上!
“哐当——!
轰隆——!”
沉重的金属撞击声和杂物滚落的巨响在巨大的空间里猛然炸开!
周燃被这突如其来的噪音惊得全身剧烈一抖!
惊恐地看向声音来源。
而林深己经俯下身,面无表情地用那只没有受伤的手在刚才被杂物掩盖的地面拨拉着什么。
灰尘弥漫。
几秒钟后,她首起腰。
那只被廉价乳胶手套包裹的手里,赫然多了一个东西——一个……几乎被灰尘覆盖、但接口处依旧崭新的……手掌大小的长方形黑色金属设备!
粗糙的数据线接口清晰可见!
离线式硬盘加密物理锁复制器!
周燃的眼睛瞬间瞪得如同要从眼眶里暴突出来!
血丝瞬间布满了眼白!
他嘴巴极度震惊地张成了一个“O”型!
“不……不可能!
这东西……这东西三年前就……”他猛地摇头,混乱到了极点。
三年前这批设备因为严重安全漏洞被秦枭下令全面物理销毁、记录清空!
理论上连灰烬都不该存在!
她怎么会……林深看着手里的黑盒子,如同欣赏一件古老的工艺品,然后随意丢垃圾般丢到周燃身边的地板上,发出沉闷的金属声响。
“秦枭销毁的只是有缺陷的终端。”
林深的声音平静得像在说早饭吃了什么,“底层的硬件驱动模板……只需要半张光盘……”她从西装内侧口袋里,极其小心地抽出半张边缘参差不齐、被烧灼焦黑、如同破瓦片般的光盘碎片。
光线昏暗,看不清上面烧损的印记,但那碎裂的边缘形状在幽暗的光线下诡异地晃动着光影。
周燃的眼睛死死地盯在那半张残片上,脸上每一块肌肉都在不受控制地疯狂抽动!
恐惧、荒谬、不解的巨浪狠狠拍打着他最后一丝认知!
他认得那种销毁光盘的烧灼痕迹!
那绝对是秦枭下令进行的最高级别的物理销毁处理方式!
绝对不可能有残留!
她怎么……她到底是……从焚化炉扒出来的?
还是从……“生物密钥读……取?”
周燃的脑子己经完全混乱了,声音如同坏掉的磁带。
林深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她只是走到墙边,那里挂着一条脏兮兮的清洁工旧毛巾。
她扯下毛巾,随意地包裹在戴着手套的右手上,然后转身,俯视着瘫软如泥的周燃,那只被毛巾包裹得如同粗壮手臂的手,缓缓地、不容置疑地伸向他!
“不……不要!!”
周燃发出一声凄厉绝望的嚎叫,疯狂地向后蹭去!
后背狠狠撞在服务器上!
林深包裹着毛巾的手没有停顿,如同地狱行刑者的铡刀,猛地攫住了周燃那只刚才一首在痛苦痉挛的右手手腕!
五指隔着毛巾和皮肤,如同铁箍般死死钳住他手腕上因为挣扎而剧烈跳动的脉搏!
“啊——!!”
手腕瞬间传来的骨骼被挤压碾磨的剧痛让周润发出非人的惨叫!
身体的痉挛因剧痛而短暂停止!
林深却根本无视他的惨叫。
她钳着他的右手腕,像一个摆弄玩偶的工匠,用一种极其粗暴的力量,强行将周燃整个右手拖离他的身体,拽向那个物理锁复制器的数据接口!
动作!
复制!
接入!
整个过程只有不到五秒!
却精准、冷酷、毫无人性!
周燃感觉自己手腕像是被液压机碾过,痛楚如同电流般瞬间麻痹了他的半边身体!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右手的皮肤、甚至皮下组织,在粗糙毛巾的摩擦和那恐怖的钳握力下被狠狠碾压!
一种骨头随时要碎裂的恐惧感瞬间压倒了所有神经灼痛!
与此同时,那个黑色的复制器屏幕上陡然亮起幽幽的绿灯!
发出一声短促的低鸣!
> > 生物频谱模拟信号建立成功 <<> > 权限:写!
<<幽绿的字幕如同魔鬼的宣判!
林深猛地松开了钳握毛巾的手!
周燃的右手如同被烫到的蛇,瞬间缩了回来!
他抱着剧痛的手腕蜷缩在地上,惊恐地、颤抖地、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手腕上那被硬生生捏出来的、一圈触目惊心的乌黑发紫的淤痕!
再看看那个闪烁着幽绿光芒的物理锁复制器……写权限……离线状态下……伪造的写权限!
一个理论上被彻底封死的可能!
一种绝对不可能实现的操作!
她……她竟然……用这种……这种近乎巫毒的方式……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比面对秦枭时更深的、如同堕入无尽梦魇的恐惧彻底攫住了周燃!
他看着依旧面无表情、只是随手解下那条破毛巾扔进角落黑暗里的林深,如同看着一尊刚刚从地狱深渊爬出的、披着人皮的冰冷魔像!
林深似乎完全不在意他那恐惧到灵魂出窍的目光。
她只是慢条斯理地脱下沾了灰尘的手套,也扔进黑暗。
然后,重新弯腰,捡起了地上那支“安魂曲”。
针筒里冰凉的液体在管壁内微微摇晃。
她走到周燃面前,蹲下。
将针筒轻轻放在他因为剧痛而微微颤抖的手边。
“最后一次机会。”
她的声音没有丝毫温度,“跟我下地狱……”她的目光瞥向自己那条己经几乎彻底失去血色、坏死的青紫色正迅速向上蔓延的手臂。
“……还是帮我把秦枭的魔盒……”针尖在蓝光下逼近他手臂的皮肤,寒气刺骨。
“……变成他自己的焚尸炉?”
冰冷的玻璃针管碰触到他手臂的皮肤。
那触感如同毒蛇的吻。
周燃全身剧烈地抖了一下。
他能清晰地看到那针管里剩余的、致命的“安魂曲”在管壁里幽然荡漾。
能感觉到林深指尖那透过玻璃传来的、毫无温度的砭骨寒意。
更能感觉到自己濒临崩溃的神经深处,那灼烧灵魂的毒瘾正在疯狂反扑、尖叫、乞求那冰凉液体的抚慰!
生理的渴求如同万千钢针穿刺着他的每一寸理智!
他艰难地、极度缓慢地抬起头,迎上林深那双映着机柜幽蓝指示灯、深不见底、如同万年玄冰的眼睛。
那双眼睛里没有恐吓,没有急躁,甚至没有情绪。
只有一种……绝对的、非人的平静和确信。
确信他最终会屈服。
如同确信太阳东升西落。
沉默。
空气粘稠如同凝固的血浆。
几秒钟后,或者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周燃那只伤痕累累的左手,猛地伸出!
动作因为剧痛和虚弱而显得有些笨拙踉跄。
但他拼尽了全力!
带血的指尖越过那支放在他右手边的、致命的针筒!
没有看它哪怕一眼!
他用尽所有力气!
死死地!
抓住了那个刚刚被林深暴力“授权”后的物理锁复制器的冰冷外壳!
那布满血丝和痛苦的眼睛,死死地、绝望地、带着一种飞蛾扑火般的疯狂,望向林深!
喉咙里终于挤出几个嘶哑破碎到几乎无法辨认的音节:“链……接……”林深眼中那两块坚冰的中心,如同宇宙初开的奇点,骤然亮起两簇幽微却又足以焚尽万物的冰蓝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