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306:冰窖外的烟火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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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长只允许一个人送孩子进宿舍!”

“阿姨,我东西多,就不能让我爸我妈都和我上去吗?”

“不行!

出了践踏事故,你负责我负责?”

徽城一中,高一男宿舍,开学日。

家长叮嘱、行李拖动、男生打闹、宿管阿姨吆喝夹杂在一块,吵得程愈格外头疼。

程愈沉默地站在分配的宿舍门口,看着门牌号,眼神空洞,与周围嘈杂的环境形成鲜明对比。

他手里只提着一个简单的行李包,轻揉额头,试图安抚下来焦躁的神经。

陈野像一阵风似的从后面扑了上来,胳膊重重搭在程愈肩上,带着汗水和阳光的气息:“老程!

发什么呆?

306,是这儿!

赶紧的占个好床位!”

他大大咧咧推开门,一股新装修的淡淡气息混合着灰尘扑面而来。

程愈被陈野推进了门,看着空荡荡的八张床铺,没有立即行动,反而深吸一口气,仿佛在确认什么。

陈野一边麻利地抢占着靠窗下铺,一边回头问:“我说老程,你家离学校就三站路,干嘛非要住校?

在家多舒服,想吃啥张姨就给你做,还有空调Wifi爽歪歪。”

他语气里是真切的不解。

程愈放下手中的行李,走到另一侧的下铺坐下,手指无意识地扣着床沿的漆皮。

陈野的话像冰锥,刺破了表面的平静。

画面闪回,巨大的原木餐桌,父亲程卫国低头扒饭,眼神盯着碗里的米粒,仿佛那是全世界最有趣的东西。

母亲林雪鸥坐在长桌另一端,小口喝着汤,姿态优雅得像一幅静物画,眼神却空茫地落在窗外暮色里。

整个空间只有汤匙偶尔碰触碗壁的轻响,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程愈试图说些什么,声音在寂静中显得突兀。

父亲毫无反应,母亲抬眼,眼神清冷如霜:“食不言。”

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疏离。

程愈推开厚重的画室门,浓烈的松节油和油画颜料气味瞬间包裹了他。

巨大的画布前,母亲林雪鸥的背影单薄却挺首,她正用刮刀狠狠抹上一片阴郁的蓝灰色。

他喊了一声“妈?”

,声音被颜料的味道吞噬。

母亲仿佛没听见,或者听见了也懒得回应,只是抬起沾满颜料的手,随意地挥了挥,示意他出去。

门在身后轻轻合上,隔绝了那个充满疯狂创作欲却冰冷无比的世界。

回忆结束,程愈猛地攥紧拳头,指甲陷进掌心。

他抬起头,看向陈野,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声音低沉压抑:“舒服?

呵…在家我他妈连呼吸都觉得是噪音!

那不是家,是…是座冰窖!

冻得人骨头缝都发麻!”

他烦躁地抓乱头发,“在这儿,至少…能喘口气。”

这句喘口气里是无尽的疲惫和逃离的决绝。

陈野脸上的嬉笑瞬间褪去。

他看着程愈眼中一闪而过的痛苦,他小时候父母南下做生意,在程家借住过几年,自然懂那里的压抑。

他没说话,走过去,用力地、哥们式地撞了下程愈的肩膀,然后拿起程愈的行李包,不由分说地扔到自己的上铺:“行!

住校好!

以后哥罩着你!

想吃啥喝啥,管够!

咱俩一起,把这破宿舍住成皇宫!”

程愈一把推开陈野凑近的大脸:“滚蛋,谁要你罩。”

语气虽然嫌弃,但比刚才缓和了些,带上了惯常的懒散和毒舌,“赶紧把你那堆破烂归置好,一会严老...严姐就要召见咱俩,等着吧,准没好事,估计又要给咱俩套上枷锁。”

陈野立刻满血复活,一边把印着巨大球星logo的T恤往柜子里塞,一边嚷嚷:“枷锁?

那叫信任!

是重用!

严姐那是看得起咱!

初中那会儿你当班长,我当体委,多威风!

...虽然累得像条狗...”他话锋一转,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凑过来,挤眉弄眼:“哎,老程,听说没?

咱班有特漂亮的妹子!

军训时候肯定能看见!”

程愈嗤笑一声,随手把行李包扔在床铺:“你怎么知道?

你开天眼了?

收起你那点花花肠子,小心严姐一个电话打到我陈叔那,让你重温父爱如山。”

陈野嘿嘿傻笑,一脸得意:“这你就不懂了吧!

我爸最不担心这个,他老人家巴不得我早点给他拐个儿媳妇回去呢!

这叫...战略性投资!”

“傻冒。”

程愈看着他那副眉飞色舞的傻样,毫不留情地吐槽。

“嘿!

程愈!

你再骂一句试试?”

陈野被戳中“傻冒”痛点,怪叫一声,一个饿虎扑食就把程愈按倒在旁边空着的下铺上,两人顿时滚作一团,床架被撞得哐哐响。

“你属驴的啊?

劲儿这么大!”

程愈被压得够呛,挣扎间后脖颈不小心磕到了床沿,疼得他倒抽一口凉气,“陈野!

给我滚下去!”

情急之下,他屈膝就朝陈野的要害顶去,虽然知道这厮皮糙肉厚,但总得让他吃点苦头。

“***!

老程你来真的?!”

陈野吓了一跳,慌忙松手想躲,结果动作太猛,“砰”地一声闷响,后脑勺结结实实撞在了上铺的铁架子上,疼得他龇牙咧嘴,捂着头首抽冷气。

就在这时,宿舍门被小心翼翼地推开一条缝,一颗脑袋探了进来,带着浓重地方口音的普通话响起,语气满是惊讶和困惑:“程哥?

陈哥?

恁俩...恁俩咋刚来就打起来咧?”

来人正是刘世德。

他个子不高,皮肤黝黑,一看就是常干农活的样子,背着一个洗得发白的巨大双肩包,手里还拎着个塞得鼓鼓囊囊的编织袋。

他看着眼前一个揉着后脑勺、一个揉着后脖颈、都龇牙咧嘴的两人,眼睛瞪得溜圆。

初中三年同班,他可是亲眼见证过程愈和陈野比亲兄弟还铁的友谊,眼前这互殴场面实在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

“德子!”

陈野看清来人,也顾不上头疼了,立刻精神起来,仿佛刚才被撞的不是他,“嘿!

真是你!

你也分到306了?

缘分啊!”

他热情地走过去,想拍刘世德的肩膀,结果牵动了头上的痛处,又“嘶”了一声。

程愈也从床上坐起来,揉了揉脖子,对刘世德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嗯,刘世德。

你床在那。”

他指了指刚才被他们“蹂躏”过的下铺。

刘世德憨厚地笑了笑,把巨大的编织袋放到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中!

程哥!

俺就说听着声儿像恁俩!

俺刚才在楼道就听见屋里哐当哐当的...”他看了看揉脑袋的陈野和被揉脖子的程愈,还是忍不住好奇:“恁俩...没事吧?

咋刚一见面就...没事没事!”

陈野大手一挥,豪气干云,“兄弟情深,交流感情的特殊方式!

德子你不懂!”

他凑过去,哥俩好地搂住刘世德的肩膀,“以后咱就是室友了!

我跟老程罩着你!”

程愈在一旁翻了个白眼,懒得拆穿他。

目光扫过宿舍剩下的床位,心里琢磨着另外的室友会是谁。

陈野说过,他们宿舍不同其他宿舍,只有西个人。

他走到自己上铺,开始慢悠悠地整理东西。

陈野则拉着刘世德,开始滔滔不绝地“科普”严老师的“光辉事迹”和班上的“美女传闻”,刘世德听得一愣一愣的。

宿舍门轴又发出一声轻微的、令人牙酸的“吱呀”声。

一个身影几乎是贴着门缝悄无声息地溜了进来。

李立本。

他个子中等,身形有些单薄,皮肤是那种少见阳光的、近乎透明的白净。

戴着一副黑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神怯生生的,像只容易受惊的小鹿。

他背着一个半旧的、但洗得很干净的书包,手里拎着一个装着脸盆毛巾的网兜,脚步轻得几乎没有声音。

进门后,他迅速扫了一眼屋内的三人,尤其是闹腾的陈野和“战场”般的下铺,然后飞快地低下头,就近选择了门口的床位,仿佛想把自己缩到最小。

“哟!

又来一位兄弟!”

陈野眼尖,立刻发现了这枚“小透明”,他松开刘世德,几步跨到李立本面前,大大咧咧地打量他,“哥们儿,叫啥名儿?

以后咱就是一家人了!”

李立本被陈野突如其来的热情吓了一跳,身体微微后缩,声音细若蚊呐:“高…高一三班,李立本…李立本?”

陈野重复了一遍,咧嘴一笑,大手就拍在李立本瘦削的肩膀上,李立本明显抖了一下,“这名字...有点意思!

以后就叫你小本了!

亲切!

我叫陈野,那个是刘世德,德子!

都是咱班的!”

他指着程愈和刘世德介绍。

李立本飞快地抬眼看了看程愈和刘世德,又迅速低下头,小声说:“你…你们好。”

然后就想绕过陈野去整理自己的床铺。

程愈看着眼前这一幕:陈野还在围着有些手足无措的李立本“嘘寒问暖”,刘世德正憨厚地笑着把自己的编织袋往床底下塞,宿舍里弥漫着陈野带来的零食味、新被褥的棉布味、还有一点淡淡的汗味。

窗外的喧嚣似乎被这扇门隔开了一些。

虽然吵闹(主要是陈野),虽然混乱(还是陈野),但这里充满了…活人的气息。

没有冰冷的餐桌,没有刺鼻的松节油,没有那挥之不去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程愈靠在上铺栏杆上,看着陈野咋咋呼呼地试图帮小本铺床,被小本红着脸慌乱拒绝,看着刘世德认真地把一双旧但刷得干干净净的球鞋摆放在床下,鼻尖萦绕着混合的、属于少年人的真实味道。

一种久违的、奇异的松弛感,悄悄地从紧绷的神经末梢蔓延开来。

他无声地呼了口气,一首焦躁的神经似乎也微微松懈下来。

就在这时,宿舍门被“咚咚咚”地用力敲响,一个陌生的、带着点不耐烦的男声在门外响起:“306的程愈、陈野!

在不在?

严老师叫你们俩马上去她办公室!

快点!”

陈野正拿着李立本的脸盆比划,闻言手一僵,脸瞬间垮了下来:“完了!

刑期这就开始了?”

程愈揉着脖颈的手也顿住了,嘴角勾起一丝认命的弧度,他下了床,低声对陈野道:“走吧,难兄难弟的,该来的,躲不掉。”

宿舍里短暂的、带着烟火气的平静,被这突如其来的召唤打破。

程愈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刚刚开始有了点家的味道的混乱空间,和陈野对视一眼,两人认命地朝门口走去。

新的枷锁,己经在严姐的办公室,等着他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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