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总爱将惊喜藏在身后,忽而拽着陆之珩拐进飘着糖霜甜香的巷子,看他望着糖画师傅行云流水的动作露出难得的专注;忽而又从绣着并蒂莲的锦囊里摸出两枚滚烫的栗子,“尝尝!
这是西街王老伯的手艺,糖壳薄得能透光呢!”
她说话时眉眼弯弯,发间珍珠步摇随着动作轻颤,像缀在枝头的晨露。
陆之珩总是落后半步跟着,目光不自觉追随着少女的身影。
他见过她在宫门前耍赖撒娇,缠着守门侍卫放行;也见过她被兄长允恩抓回皇宫后,眨着湿漉漉的眼睛,用软糯的嗓音求原谅。
允恩背后也会默默替她向父皇隐瞒。
慕疏忆总说:“皇兄最疼我,就算父皇最严重的一次板着脸训斥,最后也不过是罚我抄几遍《女诫》。
而且大部分还是皇兄帮我抄的,父皇怎么可能看不出来,不过他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追究我。”
她言语间的肆意,是陆之珩从未有过的奢侈——在昭昱,他连行差踏错半步都要承受刺骨的惩罚,而她却能在宠爱中肆意生长。
只是陆之珩从未告诉她,每次出宫的短暂相伴,都是他从繁杂的学访任务中偷来的时光。
昭昱暗卫的监视如影随形,每日传回的密报堆在案头,而他却将那些本该用来研习绥安政务的时间,分给了这个总爱带他寻找惊喜的姑娘。
最后一日黄昏,两人坐在城郊的小山坡上。
远处,绥安城的灯火次第亮起,宛如坠落人间的星河。
慕疏忆将新扎好的夜光风筝抱在怀里,兴致勃勃地描绘着次日要带他去的秘密花园:“那里的蔷薇开得比碗口还大,等天亮了,我们把风筝放得比宫墙还高......”她说话时,手腕上的金线镯子轻轻碰撞,发出清脆声响。
陆之珩望着她被晚霞染红的侧脸,喉间像哽着块温热的石头。
他打断她的话:“嫣然,明日我便要启程回昭昱了。”
慕疏忆的动作骤然僵住,手中的风筝线滑落,在草地上拖出长长的影子。
夕阳将她眼底的惊愕染成琥珀色:“为何这般突然?
不是说好了上元节一起放夜光风筝吗?”
她攥着裙摆的手指微微发白,像生怕松开便会失去什么。
陆之珩捡起地上的线,慢慢缠绕在指间。
风掠过他月白的衣袖,掀起几缕碎发:“有些事......不能再拖延。”
他说起在昭昱时,如何在太傅的戒尺下苦读经史,如何在寒夜里就着摇曳的烛火反复研习兵法。
那些本该枯燥的过往,从他口中说出却带着别样的韧性。
“有次大雪封山,先生让我在三日之内背熟《孙子兵法》。”
他嘴角泛起一抹苦笑,“我便把书页拆开,揣在怀里暖着看。”
慕疏忆静静听着,忽然注意到少年睫毛在眼下投出的阴影——那阴影里藏着太多未言说的艰辛。
她从未想过,这个总是眉眼清冷的少年,像石缝里生长的野草,即便无人浇灌,也能将根须扎进岩隙,倔强地开出花来。
他回答太傅提问时的机敏,解算兵法时的沉着,还有那日在风筝铺一眼识破暗纹的敏锐,此刻都化作具象的星子,在她眼前闪烁。
更让她心动的是,他会为糖画摊的兔子造型较真,会因茶楼说书人的草率结局而皱眉,那些不经意流露的孩子气,是藏在坚硬外壳下的柔软。
“你知道吗?”
她突然轻声说,“你骨子里有股劲儿,像绥安春天的竹笋,再厚的冻土也压不住。”
她将风筝塞到他怀里,指尖不经意触到他掌心的薄茧,“明明读了那么多晦涩的书,却还会为糖画摊的兔子造型较真,为茶楼说书人的结局生气......”她的声音渐渐放柔,“你比自己以为的,要鲜活得多。”
陆之珩低头看着风筝上精心描绘的云纹,那是慕疏忆亲手所画。
暮色渐浓,他深吸一口气,声音混着晚风拂过她耳畔:“愿绥安永远如这春日般繁花似锦,愿你......永远这般无忧。”
这话藏着千钧重量,既是祝福,也是诀别。
次日清晨,慕疏忆捧着连夜准备的点心和新做的香囊,匆匆赶往陆之珩的客栈。
可推开房门,只剩案头一张字条,寥寥几字:“勿念,珍重。”
她这才发现,那只夜光风筝孤零零地躺在角落,被贴上了昭昱学访使团的封条——领队大人认为这不过是少年贪玩的信物,不许他带回昭昱。
她追到城门口,只看见扬起的尘土在阳光下渐渐消散。
手中的香囊滑落,被风吹着滚向远处,恍惚间,她仿佛又听见陆之珩清冷的声音,在耳边说着那些未曾说尽的离别。
晨雾漫过城墙,将绥安城笼进朦胧的水汽里,像极了她此刻模糊的视线。
她不知道,在陆之珩贴身的衣襟里,藏着那支她送的珠花,在往后无数个孤独的夜里,都将陪着少年,在昭昱皇宫的冷风中,静静绽放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