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唯一的生门
书房内的烛火燃到了尽头,爆出一声轻微的“噼啪”声。
窗外,天色己泛起鱼肚白,几缕微光穿透窗棂,给这压抑的房间带来了一丝生机。
李岫的双眼中布满了血丝,但他的眼神,却异常明亮,亮得骇人。
他就这么盯着墙上那副鬼画符般的“K线图”,仿佛要将那几根简单的炭笔线条,看出花来。
他的目光,在代表杨国忠的“大阳线”和代表安禄山的“横盘线”之间,来回移动。
“风险投资里,最忌讳的就是把所有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
“但眼下的死局,我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
“我所有的筹码,都必须压在一个点上,才有那么一丝丝撬动整个盘面的可能。”
他的内心在飞速盘算。
“杨国忠和安禄山,现在是暂时的‘战略同盟’,他们的共同目标,是清算我爹李林甫死后留下的庞大政治遗产。”
“但是,他们的根本利益是冲突的!”
“杨国忠要的是独揽朝纲,成为下一个李林甫。
而安禄山……这个老阴比,他要的是整个天下!”
李岫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一个念头,如同划破黑夜的闪电,骤然照亮了他混沌的思绪。
他猛地拿起那截己经快要握不住的木炭,快步走到墙边。
在代表杨国忠和安禄山的两根K线之间,他狠狠地画上了一个大大的叉!
然后,用一条颤抖却坚定的虚线,将安禄山那根代表“吸筹”的横盘线,引向了杨国忠那根代表“强势拉升”的大阳线!
“找到了!”
“唯一的生门!”
李岫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
“就是打破这个脆弱的同盟,让‘多头’去攻击那个正在‘吸筹’的潜在‘庄家’!”
“让他们狗咬狗!”
“我才能在这该死的夹缝中,找到一线喘息之机!”
找到了!
在分析了整整一夜,将自己逼到极限之后,他终于在这盘死棋中,找到了那个可以掀翻棋盘的支点!
这一刻,高度紧绷的精神骤然一松,排山倒海般的疲惫和饥饿感瞬间席卷而来。
他的身体晃了晃,差点一头栽倒。
他扶着书案,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汗水浸湿了华贵的丝绸内衫,黏糊糊地贴在背上。
他走到窗边,一把推开了雕花的窗户。
清晨微凉的空气夹杂着泥土的芬芳涌了进来,让他浑浊的大脑为之一清。
远处,长安城那巍峨的坊墙轮廓,在晨曦中若隐隐现。
隐约还能听到从西明寺传来的、悠远而肃穆的晨钟声。
“铛——”这是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地审视这个陌生而又熟悉的世界。
这里有李白杜甫,有霓裳羽衣,有万国来朝的盛世气象。
但这里,也有口蜜腹剑,有党同伐异,有腰斩市曹的残酷规则。
“真特么……是个让人又爱又恨的时代啊。”
他想活下去。
不仅仅是为了自己这条意外捡来的命。
更是想亲眼看看,这个时代的繁华。
也想……亲手阻止,那场即将到来的、将这一切都化为焦土的滔天战火。
就在这时——“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那扇被他亲手闩上的、厚重的紫檀木书房门,竟被几个身强体壮的家丁从外面合力撞开!
木屑纷飞中,一个身影一马当先,闯了进来。
是他的庶兄,李屿。
李屿的脸上,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志在必得的得意笑容。
在他身后,还跟着几位在李氏族中颇有威望、此刻却表情严肃的族老。
最后面,则是一个紧紧抱着一叠账本、眼神躲闪、头都不敢抬的管事。
刘管事。
好家伙,这阵仗,是来“逼宫”的?
李屿的目光,在狼藉的书房里扫了一圈,当他看到满墙鬼画符般的图纸时,先是故作惊讶地“咦”了一声,仿佛发现了什么惊天大秘密。
随即,他立刻转向身后的族老们,脸上瞬间换上了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那演技,不去拿个奥斯卡都屈才了。
“诸位叔伯请看!”
他指着墙上的“K线图”,声音里充满了悲愤。
“父亲大人如今病重在床,我李府上下,谁不是忧心如焚?
可我这九弟,非但不思尽孝,反而将自己关在房中,胡言乱语,涂鸦满壁!”
“这……这分明是心智失常之兆啊!”
他表演得声情并茂,仿佛真的在为弟弟的“病情”担忧。
然后,他话锋一转,对着几位族老深深一躬,义正言辞地朗声道:“为保我李氏一族不因他而获罪于天子,为保我卫国公府的百年基业不毁于一旦!”
“侄儿今日恳请诸位叔伯做主,暂由我代管府中一切事务,并将九弟好生‘看护’起来,以免他再惹出天大的祸事!”
“看护”,说得真好听。
不就是软禁吗?
这一套组合拳打下来,有理有据,还占着道德高地,首接就把李岫打成了一个“需要被监护”的疯子。
只要族老们一点头,他李屿就能名正言顺地接管整个国公府。
算盘打得是真响!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发难和“疯癫”的指控,李岫的反应,却完全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他没有惊慌,没有愤怒,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慌乱。
他只是平静地转过身,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看不出任何情绪。
他的目光,淡淡地越过了舞台中央、表演得正嗨的李屿,越过了那几个被当枪使、此刻正义愤填膺的族老。
最终,他的目光,像一把冰冷的手术刀,精准地、冷冷地,落在了那个抱着账本、头垂得越来越低、身体正微微发抖的刘管事身上。
找到了。
李岫的嘴角,甚至勾起了一抹微不可查的冷笑。
原来,真正的“盘口”,在这里。
李屿啊李屿,你以为你是导演?
不。
你充其量,只是个被推到前台的、不入流的演员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