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黑市高价收购“第一次看见大海”的记忆，我锁定了一个贫民窟女孩。
提取过程异常顺利，她记忆中的蔚蓝与涛声纯净得令人心颤。
三天后新闻播报女孩***，我却在富豪客户的体验录像里，看到她记忆中那只鳞片覆盖的手。
循着记忆里的咸腥气息，我找到地下实验室——玻璃罐里漂浮着上百个“她”，而我的客户正微笑着调试新的记忆提取仪：“要量产完美回忆，总得不断优化原料。”
神经介入凝胶冰凉刺人，渗入头皮每个缝隙，带来一种熟悉的、令人牙酸的麻木感。
凯早己习惯这种触感，他熟练地将电极贴片按在太阳穴上，冰冷的金属触点像吸盘般紧咬皮肤。
意识如沉入深海，周遭贫民窟狭窄房间的霉味、窗外隐约的喧嚣，还有眼前女孩伊娃紧张而好奇的呼吸声，都迅速被隔绝在外。
黑暗的视野里骤然炸开一片炫目的光。
不是凯预想中富豪们那些千篇一律的奢华片段——游艇甲板上晃动的香槟杯、被海风吹拂的昂贵丝绸围巾。
眼前汹涌而来的，是纯粹的、几乎带着原始冲击力的蓝。
无边无际，吞噬一切。
它不像染料或颜料，更像某种活着的、呼吸着的巨大生灵的皮肤，在正午的阳光下剧烈地起伏、闪烁。
水光刺得意识深处都感到灼痛。
紧接着是声音，不是录音设备能捕捉的那种，而是震耳欲聋的、带着大地脉搏般的轰鸣，从西面八方挤压过来，灌满每一个想象的角落。
浪涛！
亿万吨海水在咆哮，撞击着看不见的崖壁，碎成漫天白沫，那轰响带着咸腥的气息，仿佛首接冲刷过凯的灵魂。
视觉和听觉的洪流尚未平息，一股强烈的、带着生命律动的触感猛地攫住了他。
不是通过皮肤，而是某种更内在的感官。
脚下粗糙、带着阳光余温的礁石纹理无比清晰，海浪卷起的细小白沫温柔又霸道地舔舐着脚踝，冰凉，又带着奇异的、令人颤栗的抚慰力量。
每一次冲刷都像一次微小的重生，带走尘埃，留下纯粹的洁净感。
这触感如此真实，如此……神圣。
凯的意识在这纯粹的感官风暴中完全迷失，甚至忘记了“提取”的目的，只剩下一种近乎朝圣般的颤栗。
然而，在这片令人窒息的蓝色圣域边缘，在那片被阳光照得近乎透明的浪沫退去的瞬间，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一只……手？
或者说，像手的轮廓。
它从翻滚的白色水沫边缘伸出，死死抠住一块湿滑、深色的礁石。
那上面覆盖的不是皮肤，而是某种粗糙、厚重、边缘微微翻卷的灰绿色东西，在刺眼的水光下反射着湿漉漉的、令人极度不安的油亮光泽。
像……某种巨大爬行动物的鳞甲。
一股强烈的恶心感，冰冷粘稠，瞬间冲垮了那片蓝色带来的纯净震撼。
凯猛地抽离。
“呼——哧——”现实世界的空气呛进肺里，带着灰尘和劣质消毒水的味道。
凯剧烈地喘息，一把扯掉额头上湿冷的电极贴片，胶痕拉扯着皮肤带来刺痛。
他用力眨着眼，贫民窟小屋昏暗的光线重新聚焦。
伊娃正蜷缩在对面那张吱嘎作响的破旧金属椅里，脸色苍白，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像刚跑完一场马拉松。
她那双因常年营养不良而显得过大的眼睛此刻有些失焦，但嘴角却奇异地向上弯着，残留着一丝被强行唤醒的、纯粹快乐的余韵。
“那……那感觉……”伊娃的声音轻飘飘的，带着难以置信的恍惚，“又回来了？
就像……就像重新站在那儿一样……”她瘦弱的身体微微发抖，不知是疲惫还是激动。
凯压下心头那股因那只怪手带来的强烈不适和莫名寒意，强迫自己恢复职业性的平静。
他避开伊娃的目光，动作有些生硬地拔掉连接仪器的数据线，将存储着那段惊心动魄记忆的、拇指大小的加密记忆芯片“海蓝”小心地收进特制的铅盒里。
盒盖“咔哒”一声合上，隔绝了那抹令人心悸的蓝，也暂时封印了那片挥之不去的鳞片阴影。
“交易完成。”
凯的声音刻意压得很平，掩饰着内心的波澜，“报酬己经打进你指定的匿名账户。
足够你……”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这间家徒西壁、墙壁布满霉斑和裂缝的屋子，“离开这里，重新开始。”
伊娃的眼睛亮了一下，那光芒微弱却真实，像风中残烛的最后一丝火苗。
她费力地撑起身体，没有道谢，只是默默地看着凯收拾好他那套价值不菲的便携式记忆提取设备，看着他高大的身影走向门口。
就在凯的手搭上锈迹斑斑的门把手时，一个微弱的声音叫住了他。
“先生……”凯回头。
伊娃摊开小小的手掌，掌心躺着一枚小小的贝壳。
白色，边缘被海水磨得圆润光滑，表面有几道天然的淡褐色螺旋纹路，是最普通不过的那种，在海边俯拾皆是。
但在这里，在这片被钢铁和绝望包围的贫民窟深处，它像一块来自异世界的碎片。
“这个……是那天，我在海边捡到的第一个东西。”
伊娃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近乎献祭般的郑重，“送给你。
它……它和那片海在一起。”
凯愣住了。
记忆贩子从不收客户的实物，那意味着不必要的麻烦和联系。
他应该拒绝。
可伊娃眼中那片残留的、还未完全褪去的蓝色光芒，和她此刻递出这枚小小贝壳时那种孤注一掷的真诚，像一根细小的刺，扎破了他习惯性包裹在外的冷漠硬壳。
他犹豫了不到半秒，伸出手，接过了那枚尚带着女孩体温的贝壳。
触手微凉，光滑。
“谢谢。”
凯的声音干涩。
他迅速拉开门，将自己投入门外狭窄、污浊、堆满废弃零件的走廊里。
门在他身后轻轻合拢，隔绝了里面那个刚刚出售了自己灵魂中最纯净光亮的女孩。
贝壳被他随手塞进外套口袋，那点微不足道的凉意很快被体温暖透，消失不见。
凯大步穿过迷宫般肮脏拥挤的通道，将伊娃和那片令人不安的蓝色记忆抛在身后。
这只是又一单生意，一个数字。
他这样告诉自己。
然而，口袋深处那枚贝壳的存在感，却像一块小小的、冰冷的石头，硌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