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不走运的日子
谢成宇脖子后面还疼着呢，就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惊得拔高了嗓门。
上班路上刚出了车祸，人还晕乎乎的没缓过神……森林研究所的所长谢振明倒是一脸平静，甚至可以说有点冷酷地把话说了下去。
“实在抱歉啊，小谢。
你被解雇了。
咱这是对事不对人，你明白就行。”
“可是……己经开过管理层会议了。
我们把绩效不好的人排一排，让大伙儿匿名投票决定的。
不光是你，还有好几位也得打包走人，我这心里也不是滋味。”
谢振明说得冠冕堂皇。
“……这是真心话。”
谢成宇好歹是个资深研究员，居然把他撇开，开了个会就把他炒了？
眼下这情况让人摸不着头脑，他满肚子疑问，可不知为啥，最后从嘴里蹦出来的却是另一句。
“我排第几啊？”
“什么？”
就是会议上讨论的那些“绩效不达标”的家伙。
在那堆要被踢出去的倒霉蛋名单里，他谢成宇光荣地排到了第几位？
这都丢了工作了，问这个好像也没啥意义。
倒也不是有啥不甘心。
更像是想确认一下，自己这份坎坷的职业道路上，收到的白眼和忽视到底能排到什么级别。
“嗯……” 谢振明显然没料到这问题，脸上露出点尴尬，支支吾吾起来。
“得了，您甭说了。”
谢成宇不用听下文也明白了。
这反应，几乎就是板上钉钉了。
脖子后面又是一阵抽痛，他摆摆手，懒得再听，转身就走。
“呼……”谢成宇脑袋发胀，车祸的冲击还没完全散去。
身体状态差得让他忍不住想，这一切要是场噩梦该多好。
“你个人的研究资料可以带走。
只要跟项目没关系，我们这边也没能力保管。”
“知道了。”
“还有几周时间留给你收拾。”
谢振明这话听着像施舍，表情可一点真诚味儿都没有，更像是急着甩掉个麻烦包袱。
谢成宇心下冷笑：‘项目无关？
您心里门儿清呢。
’研究所自己都快揭不开锅了，怎么可能接盘他这些“没效益”的研究？
更何况，他那摊子东西烧钱又不来钱，所里人尽皆知。
“到头来还是这样啊。”
谢成宇晕晕乎乎地回到自己座位。
环顾着乱糟糟的实验室，他试图理清思绪。
虽然脑子还嗡嗡的，但思绪却像走马灯一样飞快转着。
‘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岔子？
’他倒也不是觉得特别委屈或者伤心。
纯粹是想弄明白，这回到底是哪儿招人嫌了。
“难道是搬那个孵化器进来太扎眼了？
……他们觉得我在搞些不着调的名堂？”
他心里闪过好几个猜测，但哪个都站不住脚。
明明知道自己研究的玩意儿冷门，他这次可是打起了十二万分精神，所有分内事都卯着劲儿干呢，他敢拍胸脯保证。
‘也许……真是我自己本身有问题吧。
’所以这次被炒鱿鱼，原因恐怕不是什么临场态度或者短期绩效，压根儿就是人家看他不顺眼。
打个比方，从根儿上起，他那颗“扣子”就没扣对地方。
‘就算工作上挑不出大毛病，同事上司也未必看我顺眼。
’虽然听着挺颓，但他觉得这想法没错。
谁让他谢成宇，打从入行起就是个标签显眼的“非主流”呢。
从本科到博士再到做研究员的这些年。
他钻研的主题，统统围绕着给恐龙复原“打地基”。
代表作就是像《白垩纪晚期主龙类中鸟类基因组趋同现象》这类论文。
题目听起来高大上，翻译过来也就那么回事。
内容嘛，是利用各种遗传因子和样本，搞一些理论假说……说白了，就是搞这行，没钱途！
在旁人看来，他就是个做着没油水研究的愣头青，还胃口不小爱折腾。
“眼下最要命的是那笔债。”
几年前创业欠下的债务，如今滚成了天文数字。
光利息每个月就得还上万，光想想就心慌。
就这，还是靠着各种政策优惠勉强维持住的局面。
“那是一种恐龙DNA被吸收、改造后，历经代代繁衍存活至今的寄生虫。
因为它埋在冰川里时间不算很久，保存得还好，逆向追踪，甚至能找出原宿主恐龙的DNA呢！”
他曾经跟人兴奋地介绍样本。
“嗯……就算真有恐龙DNA，咱金主爸爸要的是这研究吗？
别说金主了，怕所长听了都得跳脚吧？”
同事当时就给他泼冷水。
“这个……慢慢总能解决的嘛！”
他还在坚持。
“……”所里资金紧张成那样，他还坐在工位上叨叨这些玩意儿，谁听了不火大？
别说所长了，是个人都得惊掉下巴。
真要有点良心，就该闭紧嘴巴埋头干活。
可……‘但它在叫我啊！
那个样本一首在呼唤我！
’这次样本太不一样了，谢成宇明知风险巨大，还是忍不住私下做了自己的研究。
当然，样本本身是五星集团费力搞来的，说金主一点不关注也不对。
只是人家投资人只提了个大概方向，没给任何具体指示。
谢成宇心里憋屈：‘真要怕我跑偏，明确下任务不行吗？
’但话说得轻巧，就算是大如五星集团这种巨头，也没那么多闲钱和时间去搞“古生物复原”这种听起来就不靠谱的研究。
所以这样本的“官方”用途，就只是为了研究蛋白质结构。
人家公司感兴趣的是古生物体内那些可能存在的抗生素或新物质，才咬牙花大价钱搞来这宝贝。
‘讲道理，我做的研究也不算太离谱吧。
’虽说以蛋白质为主，但基因研究是哪个领域都得先摸清楚的步骤。
谢成宇在这一点上，多少还觉得有点委屈。
提取核酸——用裂解缓冲液破坏细胞壁——接着用蛋白酶K分解蛋白质——经过离子处理——最后用硅胶柱纯化和浓缩DNA。
就这流程，到这一步为止，跟一般项目研究没两样！
‘说实在的，后面流程也差不多……’后面他用测序设备提取碱基序列，处理数据做注释——这些都是他“公开”、给所里报告的内容。
序列组装和基因注释本身，在基因处理流程里也不算啥稀奇事。
硬要说有啥“越界”，可能就是之后他拿着这些数据，偷偷跑去跟古生物和现代生物做对比了。
可这活儿他纯属义务加班，烧的都是自己的时间跟热情，没拿所里一分钱额外补贴，更没耽误正经活计。
‘关键是我真搞出了点成果啊……’想起同事们看到他几个月“白干”出来的报告时，那副惊讶的表情，谢成宇就觉得值。
多亏了他的报告，所里才发现了个挺有意思的蛋白质。
当然，对谢成宇自己来说，最大的收获是发现了存在于样本中、现代生物里没有的远古基因片段模式。
‘这我可一点没藏着掖着，都汇报上去了！
是你们自己不感兴趣。
’当然，说到这点他也不是完全没点心虚。
逆向追踪古基因片段，合成新序列，这又花了他偷偷摸摸的一个月时间。
打那时起，他确实有点把重心从“蛋白质”往自己那点“私活”上偏了，这也是事实。
用DNA合成器，配合着眼前浮现的画面当“说明书”，参照上面异常清晰的碱基序列，他捣鼓出了新的基因片段，做好注释。
然后，利用手头搞到的普通鸡蛋（为此他还被同事笑话乱花钱），小心翼翼地进行了细胞核移植。
最后，把处理过的胚胎送进组织培养室里培养……这事要让人知道了，不炸锅才怪！
所以他偷偷摸摸搞了个“个人项目”，缩着肩膀，时刻注意着周围的动静。
‘幸好有这能力帮忙，时间上倒是没花太久。
’怕东窗事发，他连额外的样本都没敢用，只在提取出的那段古基因序列里做文章。
而且一分钱额外补贴没申请，全靠晚上赖在实验室里加班弄。
等真要掏钱买鸡蛋来做移植实验时，更是纯自费。
甚至那些买来的鸡蛋，在实验室里孵化的时候，他都心虚地塞在自己办公桌底下。
他对自己的能力充满期待，但也知道初次尝试成功率肯定不高，所以尽量低调。
‘今天……刚好一周了吧？
再有两周左右就该破壳了……’虽然刚被解雇，眼看小东西快孵化了，谢成宇心里一面难过，另一面又忍不住有点小雀跃……然而——“我们……就到这儿吧。”
“嗯？”
解雇的闷棍才挨了没几天，谢成宇又一次结结实实挨了命运一记重拳。
“什么叫……就到这儿？”
“分手吧。”
刚失业，紧接着就被甩？
难以置信，他跟前女友坦白了失业的事才刚两天，分手通知就到了。
“为什么这样……你心里应该有数吧。”
女友语气挺冷。
“我想听你亲口说个明白，行么？”
谢成宇还是追问。
“呵。
真想知道？”
其实，这事儿也不算太意外。
甚至可以说，是早就预料到的结局。
“你……爱恐龙多过爱我，不是吗？”
女友一针见血。
谢成宇心头一刺。
过去几个月，他一门心思扑在研究上，冷落了女友的事瞬间清晰起来。
他满脑子装的都是恐龙，这点也没冤枉他。
他想为了女友否认，但良心实在说不出违心话，只能沉默。
“再说了，还不是因为你搞那破恐龙项目才丢的工作？
连公司都容不下你的‘爱好’，你让我怎么忍？”
“……”女友犀利的眼神在他脸上扫视。
谢成宇端起咖啡杯，找不到一句能搪塞的话。
‘说穿了，她当初看上我……也没多喜欢我这个人吧。
’一股脑地灌着苦不拉几的咖啡，两人关系本来就如履薄冰的印象划过脑海。
‘年纪也不小了……现在连工作都没了，人家当然更不愿将就了。
’认真想想，他俩能走到一起本来也挺神奇的，兴趣、性格都差得有点离谱。
他谢成宇是真心实意了，但对女友而言，这份“真心”大概远远不够。
“怎么，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女友的语气冰冷。
“……没。”
谢成宇哑口无言。
于是女友的态度彻底降到冰点。
‘还能说啥？
对着你这只肿头龙小姐？
（谢成宇心里偷偷给女友起了个恐龙名：肿头龙）’他心知肚明，所以干脆连解释和挽留的尝试都放弃了，只剩下内心碎碎念的份儿。
“你又走神了，在想恐龙对吧？”
女友突然戳破。
“啊？”
谢成宇吓了一跳。
“呵！
算了。”
女友一脸受不了的表情。
不得不说，她察言观色的能力真是一绝，让谢成宇都不得不服。
虽说不怎么喜欢他这样，但对他这点死穴倒是抓得准。
她一向观察力敏锐，这回又跟有读心术似的，把他那点小心思挖得清清楚楚。
“微信，微博和电话我都拉黑了。
省得你半夜喝多了瞎打，我嫌烦。”
女友丢下这话。
“嗯。”
谢成宇只能应声。
“我走了。
你好自为之吧。”
“……行吧。”
谢成宇觉得这己经算女友格外开恩了。
他默默举起手，冲女友离去的背影象征性地挥了挥。
“再见……林雅。”
倒不是维护那点可怜的自尊，纯粹是觉得浑身无力。
心里有点气她在自己倒霉时抽身走人，但细想下，也不是完全不能理解。
五味杂陈的情绪堵在胸口，谢成宇最终也没开口挽留。
‘拜拜了您嘞，我的肿头龙小姐。
’唯一让他有点难过的是，他珍藏的这个“活体恐龙标本”……是真的飞走了。
‘虽然她脑门是宽了点吧……但我确实爱过她。
跟爱霸王龙一样！
’不过，就像恐龙终会灭绝，他也早晚得对这位“恐龙小姐”放手。
他努力这么安慰自己，试图平复心情，但刚想到“霸王龙”，脑子里不由自主地开始纠正自己。
“不对！”
让他停下来的，可不是什么伤感或者遗憾。
“再怎么说，拿霸王龙比喻她也太过分了吧？
硬要比的话……棘龙？”
他开始自言自语。
“嗯…对，肿头龙嘛……非要套用食肉恐龙的名头，她这分量至少也是个棘龙级。
要说受欢迎度嘛，肿头龙人气跟棘龙也差不多。”
不知不觉间，那些恐龙相关的思绪，又像病毒一样占领了他的大脑。
脑子里霸王龙和棘龙的形象交替出现，等回过神来，失恋的愁云惨雾早不知道被甩到哪个角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