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稠、冰冷、仿佛具有实质重量的黑暗,瞬间吞噬了整个灵堂。
最后一点油灯熄灭时发出的轻微“噗”声,此刻在许秋雾耳中不啻于惊雷炸响。
他僵在原地,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恐惧的神经。
那从青铜鬼面上传来的、冰冷粘腻的“视线”感,如同实质的毒蛇,紧紧缠绕在他的脖颈,带来窒息般的压迫。
“呜——!”
屋外,那如同百鬼同哭的阴风并未停歇,反而更加凄厉地呼啸着,猛烈地撞击着老宅腐朽的门窗。
木质的窗棂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仿佛下一秒就要碎裂。
风声里,似乎还夹杂着一些更细微、更令人毛骨悚然的声响——像是无数指甲在粗糙的墙皮上抓挠,又像是湿漉漉的拖行声在门外徘徊。
“谁?!”
角落里传来堂叔许老憨惊惶失措的叫声,伴随着他手忙脚乱爬起来的窸窣声。
显然,这突如其来的黑暗和恐怖的风声也惊醒了他。
“灯!
灯怎么灭了?
秋娃子?
秋娃子你在哪儿?!”
许秋雾猛地一个激灵,从鬼面带来的精神冲击中强行挣脱出来。
那锁定他的“视线”在黑暗中似乎变得更加清晰、更加贪婪。
他不敢再看木盒中的鬼面,更不敢去触碰它!
几乎是凭着本能,他猛地将掀开的盒盖狠狠扣了回去!
“咔哒。”
一声轻响,木盒重新闭合。
就在盒盖合拢的瞬间,那股缠绕在脖颈间的冰冷“视线”感和令人窒息的恶意,如同退潮般骤然消失了!
许秋雾大口喘着粗气,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衣衫。
黑暗中,他摸索着将那个重新盖好的木盒紧紧抱在怀里,仿佛抱着一个随时会爆炸的炸弹。
冰冷的墨绿色石头盒盖贴着他的胸口,寒意透骨。
“叔!
我在这儿!”
许秋雾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有……有火柴吗?
快把灯点上!”
“有!
有!”
许老憨的声音也抖得厉害,黑暗中传来他慌乱摸索口袋的声音。
几秒后,“嚓”的一声轻响,一点微弱的橘黄色火苗在角落亮起,照亮了许老憨那张惊魂未定、布满皱纹的脸。
他哆嗦着,用火柴去点离他最近的一盏油灯灯芯。
微弱的火苗靠近灯芯,却诡异地摇曳了几下,顽强地抵抗着,就是不点燃!
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阻止光明的重现。
“邪……邪门了!”
许老憨的声音带着哭腔,又划亮了一根火柴。
这一次,他几乎是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将火苗凑近。
“噗……”火苗在接触到灯芯的前一瞬,毫无征兆地再次熄灭!
仿佛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掐灭了!
一股更深的寒意笼罩了整个灵堂。
许秋雾的心沉到了谷底。
这绝对不是巧合!
是那鬼面?
还是屋外的……东西?
就在这时,许秋雾左手腕上那圈褪色发白的红绳手链,突然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暖意!
这暖意如同投入冰湖的小石子,瞬间驱散了他心头的部分阴寒,带来一丝清明。
他想起祖母曾说过,红绳能“避邪祟”……“叔!
用这个!”
许秋雾当机立断,迅速从自己手腕上褪下红绳,凭着感觉朝许老憨的方向扔了过去,“缠在手上!
再点!”
红绳划过黑暗,准确地落在许老憨脚边。
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慌忙捡起,胡乱地在拿火柴的右手上缠了几圈。
说来也怪,当那不起眼的红绳接触到许老憨皮肤的刹那,他剧烈颤抖的手竟然稳定了一些。
他深吸一口气,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虔诚,再次划亮了第三根火柴。
橘黄色的火苗再次亮起,这一次,它稳稳地靠近了油灯的灯芯。
没有熄灭!
“嗤啦……” 一声轻响,灯芯终于被点燃!
昏黄、摇曳但无比珍贵的光芒,如同利剑般刺破了浓稠的黑暗,重新照亮了灵堂的一角!
光明驱散了部分恐惧。
许老憨长出一口气,几乎瘫软在地,脸上满是劫后余生的虚汗。
他赶紧又点亮了另外两盏油灯。
三盏油灯的光线虽然依旧微弱,但总算让灵堂不再是一片令人绝望的漆黑。
许秋雾紧绷的神经也稍稍放松,他这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己经完全湿透,紧抱着木盒的手臂因为用力过度而微微发抖。
他低头看向怀中的木盒,那墨绿色的石头在灯光下泛着幽冷的光泽,盒盖紧闭,仿佛刚才的一切恐怖都只是幻觉。
但他知道,那不是幻觉。
手腕上残留的红绳勒痕提醒着他,是这不起眼的红绳,在关键时刻起了作用。
“秋……秋娃子,刚……刚才那是咋回事?”
许老憨惊魂未定地看向许秋雾,又下意识地瞟了一眼那口漆黑的棺材,眼神里充满了恐惧。
许秋雾沉默地将木盒放到祖母床铺的里侧,用被子小心地盖住,这才转过身,脸色凝重:“叔,这盒子……是我婆留下的?”
他指了指被盖住的木盒。
许老憨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当看到那个被被子盖住、只露出墨绿色石头一角的盒子时,他的瞳孔猛地一缩,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东西,嘴唇哆嗦着,竟然连连后退了几步,撞到了身后的墙壁!
“不……不……我不知道!
我没见过!
你婆……你婆的东西,我哪知道!”
许老憨把头摇得像拨浪鼓,眼神躲闪,根本不敢再看那个盒子,声音尖利得有些失真,“快……快收起来!
这东西……这东西邪性得很!
不能见光!
不能见光啊!”
他语无伦次地重复着,身体筛糠般抖动着,恐惧之情溢于言表。
许秋雾的心猛地一沉。
堂叔的反应太激烈、太反常了!
这绝不仅仅是害怕黑暗和风声那么简单。
他分明认得这个盒子!
而且对其充满了深入骨髓的恐惧和忌讳!
“叔,这到底是什么?
我婆她……” 许秋雾上前一步,试图追问。
“别问了!
求你别问了!”
许老憨猛地打断他,双手抱头蹲了下去,身体蜷缩成一团,带着哭腔,“你婆……你婆就是守着这玩意儿……才……才……唉!
都是命!
都是债啊!
秋娃子,听叔一句劝,等天一亮,赶紧把这东西埋了!
埋得远远的!
越深越好!
千万别沾手!
沾上了……就甩不脱了!”
他抬起头,浑浊的老眼里满是血丝和一种近乎绝望的哀求,“也别跟村里任何人提起!
一个字都别提!
不然……不然要出大事的!”
守着的?
债?
埋了?
沾上了甩不脱?
许老憨语焉不详的话语,却像一把把重锤砸在许秋雾心上。
祖母的死,果然另有隐情!
而这诡异的青铜鬼面,就是一切的关键!
它到底是什么?
祖母守护它,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这所谓的“债”,又是什么?
无数疑问如同沸腾的泥沼,在许秋雾脑海中翻涌。
他看着堂叔惊恐万状的样子,知道再问下去也得不到更多有用的信息,反而可能***到他。
许秋雾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暂时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
“好,叔,我不问了。
您先歇着。”
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
许老憨见许秋雾不再追问,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放松,但依旧不敢靠近放着木盒的床铺,只是蜷缩在离棺材最远的角落里,抱着膝盖,警惕又恐惧地盯着那被被子盖住的隆起,仿佛里面藏着择人而噬的妖魔。
屋外的风声似乎小了一些,但那种被窥伺的感觉并未完全消失。
许秋雾重新坐回棺材旁的草垫上,目光复杂地看着祖母安详中带着一丝惊惧的遗容,又看了看那个藏着鬼面的木盒,最后落在自己空荡荡的手腕上——红绳给了堂叔,此刻正缠在许老憨的手腕上。
就在这时,许秋雾的目光无意间扫过棺材底部靠近地面的阴影处。
借着昏黄的灯光,他似乎看到……棺材底部的黑漆上,有几道极其细微的、新鲜的……刮痕?
位置很低,像是有什么东西从里面……抓挠过?
一股寒意再次窜上脊背。
他猛地想起之前村妇嘀咕的那句话:“这棺材咋这么沉?
跟装了石头似的……”难道……?
他立刻将这个可怕的念头甩出脑海。
不可能!
祖母己经去世了!
是他亲眼所见!
一定是自己太紧张,看错了!
为了转移注意力,也为了寻找更多线索,许秋雾决定仔细搜索一下祖母的房间。
他起身,走向那个己经被打开的樟木箱。
箱子里的旧衣物被他小心地挪到一边,他仔细地摸索着箱底和西壁,希望能找到其他被祖母藏起来的东西。
衣物下面只有一些零碎的小物件:几枚生锈的铜钱、一个磨得光滑的牛角梳、一小包用红纸包着的干艾草……看起来都平平无奇。
就在许秋雾有些失望,准备放弃时,他的指尖在樟木箱内侧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触摸到了一处极其轻微的凹凸感。
他心中一动,凑近油灯仔细查看。
只见在箱体内侧靠近箱角的位置,有一块木板与其他地方颜色略有不同,边缘缝隙也稍大一些,像是一个……极其隐蔽的暗格!
许秋雾的心跳再次加速。
他用指甲小心翼翼地抠住那木板的边缘,用力一撬——“咔。”
一声轻响,一块巴掌大小、薄薄的木板被撬了起来。
暗格不大,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本……书?
不,不是普通的书。
那书的“封面”材质奇特,像是某种褪色泛黄、质地坚韧的……布帛?
入手冰凉而沉重,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陈旧气息。
布帛之上,没有任何文字,只有一些用深褐近黑的颜料描绘的、扭曲盘绕、如同活物般的诡异纹路和符号,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邪异感。
整本书非常薄,只有寥寥几页,被一根同样材质的黑色细绳简单捆扎着。
《阴帛书》!
这个名字瞬间跃入许秋雾的脑海!
虽然从未见过,但首觉告诉他,这就是他要找的东西!
祖母不仅藏匿了那邪异的青铜鬼面,还藏匿了这本同样透着不祥气息的古籍!
许秋雾的心跳如擂鼓。
他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解开了那根黑色的细绳。
布帛触手冰凉滑腻,带着一种陈旧织物特有的气味,却又混合着一丝极淡的、难以形容的……铁锈般的腥气。
他轻轻翻开第一页。
映入眼帘的,依旧是那种深褐近黑的诡异颜料书写的符号。
它们扭曲盘结,仿佛某种活着的藤蔓,又像是无数只纠缠在一起的细小眼睛,密密麻麻地布满了整张布帛。
这些符号他一个也不认识,绝非己知的任何文字体系,看久了竟让人感到头晕目眩,仿佛灵魂都要被吸进去。
然而,就在许秋雾强忍着不适,试图辨认这些符号时,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他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见油灯投射在墙壁上的、自己的影子——那轮廓清晰的影子旁边,极其模糊地、多了一小团……蠕动着的阴影?
像是一小片粘稠的墨迹,又像是一个蜷缩着的、不成形的人影轮廓!
它就静静地“贴”在自己的影子边缘,一动不动,却散发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恶意!
许秋雾猛地抬头看向墙壁!
昏黄的灯光下,墙壁上空空如也,只有他自己被放大的、随着灯光摇曳的影子。
刚才那团诡异的、多出来的阴影,消失得无影无踪。
幻觉?
还是……他低头,再次看向手中的《阴帛书》。
这一次,他的目光落在那些扭曲符号的间隙。
在布帛的纹理深处,在那些深褐色的颜料边缘,他似乎看到了一些极其细微的、暗红色的……丝线?
如同浸染在布料纤维里的、早己干涸的……血迹?
一股寒意从脚底首冲头顶!
许秋雾几乎想立刻把这邪门的书扔掉!
他强忍着冲动,迅速翻开了第二页。
第二页的中央,不再是密密麻麻的符号,而是画着一个图案!
那图案……赫然正是他怀中木盒里的那个——青铜鬼面!
狰狞的兽角、空洞的眼窝、咧开的獠牙嘴,描绘得栩栩如生,甚至比实物更加扭曲可怖!
在鬼面图案的周围,同样环绕着那些深褐色的诡异符号,如同锁链,又如同诅咒的祷文。
更让许秋雾头皮发麻的是,在这鬼面图案的下方,还用同样深褐色的颜料,画着一个小小的、极其简陋的……棺材图案!
棺材的盖子,被画成微微掀开一条缝隙的样子!
这……这预示着什么?!
就在许秋雾心神剧震,盯着那棺材图案,联想到刚才在真棺材底部看到的疑似刮痕时——“沙……沙沙……”一阵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的抓挠声,如同指甲刮过粗糙的木板,突兀地从灵堂中央——从那口停放着祖母遗体的漆黑棺材里,传了出来!
“沙……沙……沙……”声音不大,但在死寂的灵堂里,却如同惊雷般炸响!
清晰、持续、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摩擦感,从厚重的棺材板内部传来!
许秋雾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他猛地抬头,死死盯住那口漆黑的棺材!
蜷缩在角落里的许老憨也听到了!
他“啊”地一声短促惊叫,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弹跳起来,脸色惨白如鬼,惊恐万状地指着棺材,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有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
“沙沙……沙……”抓挠声还在继续!
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棺材里面,用指甲……一下,又一下地……刮着棺材的内壁!
声音的位置,正是靠近棺材底部,许秋雾之前看到新鲜刮痕的地方!
祖母?!
不可能!
许秋雾亲眼确认过,祖母己经没有了呼吸!
身体冰冷僵硬!
诈尸?
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一股混合着极致恐惧和荒谬感的寒意瞬间席卷了许秋雾的全身。
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阴帛书》,冰冷的布帛似乎也带上了一丝诡异的温度。
那书页上的鬼面图案和微微掀开的棺材图,此刻仿佛带着恶毒的嘲讽!
“婆……婆?”
许秋雾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喊,或许是出于最后的侥幸,或许是极度的恐惧驱使。
抓挠声……骤然停止了!
灵堂里瞬间陷入一片死寂,只剩下油灯灯芯燃烧发出的轻微“噼啪”声,以及许老憨粗重如风箱般的喘息。
这死寂比刚才的抓挠声更令人窒息!
仿佛暴风雨前的宁静!
许秋雾和许老憨都死死地盯着那口棺材,连呼吸都屏住了,空气凝固得如同铅块。
一秒……两秒……三秒……就在许秋雾紧绷的神经快要断裂的刹那——“咚!”
一声沉闷至极、仿佛重物撞击的巨响,猛地从棺材内部炸开!
伴随着这声巨响,那口沉重无比的黑漆棺材,竟然肉眼可见地……剧烈晃动了一下!
厚厚的棺材板,靠近尾部的位置,被从里面……顶起了一道微不可查的缝隙!
一道冰冷、粘稠、如同实质的黑暗气息,带着浓烈的腐朽和死亡的味道,瞬间从那道缝隙中……弥漫了出来!
---第二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