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缩着脖子,把破棉袄裹得更紧些,可那风还是顺着领口袖口往里钻,冻得骨头缝都在打颤。
脚下的路早被冻成了冰碴子,每走一步都打滑,裤脚沾着的泥块冻得硬邦邦,敲着脚踝生疼。
“哥,我不饿。”
身后传来妹妹林丫细若蚊蝇的声音,带着气音,显然是饿狠了。
林羽回头,借着惨淡的月光,看见妹妹小脸冻得发紫,嘴唇干裂起皮,怀里还死死抱着个空了的陶罐——那是家里最后一点玉米面的容器,今早己经刮得干干净净。
他喉结滚了滚,把到了嘴边的“哥再想想办法”咽了回去。
办法?
能想的办法早就想遍了。
去年蝗灾,地里颗粒无收,爹前年就病死了,娘身子骨垮了,整天咳得像个破风箱。
家里能卖的都卖了,就差没把这三间快塌的土坯房拆了。
“快到了。”
林羽哑着嗓子说,伸手牵过妹妹冻得通红的小手。
那手跟冰疙瘩似的,他赶紧揣进自己怀里焐着,“到了镇上,就能见着李大叔,他说能给你找个缝补的活计,管饭。”
林丫点点头,大眼睛里没什么神采,只是机械地跟着走。
她才七岁,本该是在炕头打滚的年纪,却早就学会了看大人脸色,学会了把饿藏在肚子里。
林羽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着,疼得喘不过气。
他咬了咬牙,目光投向西北方——那里,是镇守边陲的镇西军招兵处。
昨天去镇上借粮,撞见招兵的旗兵在敲锣,说只要去了,管吃管穿,每月还有三钱饷银。
三钱银子!
够娘抓两副药,够丫买半个月的口粮了。
他当时就动了心思。
“丫,”快到镇口时,林羽停下脚步,蹲下来看着妹妹,“哥去个地方,挣了钱就回来接你和娘,好不好?”
林丫眨了眨眼,似乎没明白:“哥去哪儿?”
“去……去当兵。”
林羽避开妹妹的眼睛,盯着地上的冰碴,“当兵能吃饱饭,还能挣钱。
等哥混出个人样,就把你和娘接到城里住,让你天天吃白面馒头,蘸白糖的那种。”
“当兵是不是要杀人?”
林丫的声音发颤,她听村里老人说过,边关打仗,十个人去,能活着回来一个就不错了。
“不是杀人,是守着咱们的家,不让坏人进来抢东西。”
林羽摸了摸妹妹枯黄的头发,强扯出个笑,“哥厉害着呢,你忘了?
上次进山砍柴,我一个人打跑了野狗。”
林丫没说话,只是掉眼泪,豆大的泪珠砸在冻硬的地上,很快就结了层薄冰。
林羽别过脸,狠狠抹了把脸,把眼眶里的湿意蹭掉。
他不能哭,他要是垮了,这个家就真没了。
把林丫托付给相熟的李大叔家,又给病榻上的娘磕了三个响头,林羽没敢再回头。
他揣着李大叔塞的两个窝头,抄起墙角那把用了五年的砍柴刀——刀身早就有了豁口,木柄磨得发亮,这是他唯一能带走的“武器”。
招兵处设在镇外的破庙里,篝火噼啪作响,映着十几个跟他差不多打扮的汉子,个个面黄肌瘦,眼神里却都带着点豁出去的狠劲。
“姓名,籍贯,年龄。”
登记的兵卒叼着根草,头也不抬地问。
“林羽,林家村,十七。”
“会使什么兵器?”
林羽举起砍柴刀,豁口在火光下闪了闪。
周围响起几声嗤笑,有个满脸横肉的汉子阴阳怪气地说:“就这破刀?
去了边关,怕是连塞牙缝都不够。”
林羽没理他,只是攥紧了刀柄。
他知道,从踏进这破庙开始,往后的日子,就得靠自己这身骨头去拼了。
兵卒在册子上划了个歪歪扭扭的“林”字,扔给他一套灰扑扑的军服和一块盾牌——盾牌是藤编的,边缘都朽了。
“明早卯时***,迟到者,军法处置。”
林羽接过东西,找了个角落蹲下,啃起那冷硬的窝头。
窝头剌得嗓子生疼,他却吃得飞快,像是在吞咽着某种力量。
夜风吹过破庙的窗棂,呜呜作响,像是无数战死鬼在哭。
林羽靠着冰冷的墙壁,把砍柴刀抱在怀里,闭上眼睛。
梦里,他好像看见娘的咳嗽轻了,丫捧着白面馒头笑得露出了豁牙。
他得活着,得混出个人样来。
为了她们,也为了自己这条从泥里爬出来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