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傍晚六点,***的霓虹刚爬上写字楼的玻璃幕墙,穿西装的人潮像被拧开的水龙头,哗啦啦涌过街面。
他混在里面,却觉得自己像粒被冲上岸的沙——别人的皮鞋擦得锃亮,公文包里装着明天的会议纪要,而他手里这张纸,像张判书,宣告着又一次溃败。
这是第三份工作了。
第一份在初创公司,他跟着老板熬了半年,亲眼看着融资到账的庆功宴刚散,第二天办公室就被搬空;第二份是大厂外包,他连工位都靠着消防通道,项目结束那天,leader拍着他的肩说“下次有机会再合作”,转头就在朋友圈晒新招的985实习生。
这次更荒唐。
上个月连续加了十七天班,客户要的方案改到第三十二版,庆功酒还没碰杯,人事就拿着辞退协议找过来:“部门优化,你的绩效排在后面。”
他想争辩,话到嘴边却成了哑炮——工资条上的数字,确实比刚入职时还少了三百,扣除社保后,连房租都快兜不住。
风卷着落叶扫过脚踝,凉飕飕的。
林越摸出手机,想给家里打个电话,指尖悬在“爸”的联系人上又缩回来。
上周视频,妈还在说老家的玉米该收了,爸的腰不好,让他别操心家里。
他低头踢了踢脚下的石子,石子骨碌碌滚进排水沟。
街对面的奶茶店在放流行歌,穿校服的女生笑着抢一杯奶茶,吸管戳破塑封的瞬间,甜腻的香气飘过来。
林越喉结动了动,才想起自己从中午到现在还没吃东西。
不是没试过找新工作。
投出去的简历像扔进深海的漂流瓶,偶尔收到的面试邀请,要么是单休还得加班到半夜的小公司,要么是面试官翻着他的简历皱眉:“28了,还在基层岗位晃悠?”
他靠在公交站牌上,看着玻璃里自己的影子:头发乱糟糟的,眼下有青黑,衬衫袖口磨得起了毛。
突然就想起前几天在超市,听到两个大妈聊天,说“男人嘛,没钱可以,但一首没钱,那就是没本事”。
当时觉得刺耳,现在却像根针,扎得太阳穴突突跳。
是经济不好?
还是他真的不行?
林越扯了扯领带,领带夹是第一份工资买的,现在看着像个笑话。
他拖着灌了铅的腿往出租屋走,路灯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又被后续的行人踏碎。
回到那间十平米的小屋,他连鞋都没脱,倒头就栽在床上。
窗帘没拉,月光透过窗户,在地板上投下歪歪扭扭的窗框影子。
他盯着那影子看了很久,首到眼皮重得抬不起来。
“越越,快起来吃早饭咯——”谁在说话?
林越皱着眉翻了个身,耳朵里嗡嗡响。
不是出租屋楼下的车流声,是……蝉鸣?
还有木柴在灶膛里噼啪燃烧的声音,混着女人的笑骂:“你爸昨儿钓的鱼,给你炖了汤。”
他猛地睁开眼。
不是熟悉的天花板,是糊着报纸的屋顶,报纸边角卷了翘,印着“1998年抗洪救灾”的黑体字。
身下是硬邦邦的木板床,铺着粗布褥子,带着太阳晒过的味道。
这不是……老家没翻盖前的老屋?
林越心脏“咚咚”擂鼓,他挣扎着想坐起来,却发现胳膊短了一截。
他低头看手,小胖手,肉乎乎的,指甲盖旁边还沾着点泥巴——那是小时候爬树蹭的。
床怎么变高了?
他试探着把脚伸下去,脚尖离地面还有好大一截。
他慌了,猛地往下滑,“咚”一声摔在地板上,***磕得生疼。
这疼是真的,不是做梦。
墙角立着个掉漆的木头衣柜,柜门上嵌着块模糊的镜子。
林越连滚带爬扑过去,镜子里映出个圆滚滚的小屁孩:剃着寸头,脸蛋红扑扑的,额头上还有颗没褪的婴儿肥,正是他五六岁的模样。
“我……”他想说话,喉咙里却发出奶声奶气的童音,带着点没睡醒的沙哑。
重生了?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林越的眼泪“唰”就下来了。
不是哭,是激动,是不敢信。
他抬手摸自己的脸,肉乎乎的,能捏起一把软肉,不是记忆里那张被生活磨得僵硬的脸。
窗外传来自行车铃铛声,还有父亲熟悉的大嗓门:“老张,今儿去河里下网不?”
林越浑身一震,猛地转身冲向门口,拉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
院子里,穿着蓝色劳动布褂子的男人正蹲在井边打水,晨光落在他乌黑的头发上——那是还没生白发的父亲。
“爸!”
他喊出声,声音脆生生的,带着孩童特有的清亮。
男人回过头,笑着扬了扬手里的水桶:“醒啦?
快去洗脸,你妈把鸡蛋都蒸好了。”
阳光穿过院子里的老槐树,在地上洒下斑驳的光点。
林越站在门内,看着年轻的父亲,看着墙上“2005年”的挂历,突然捂住嘴,眼泪噼里啪啦砸在衣襟上。
这一次,他攥紧了小小的拳头。
老天爷给了他重新来的机会,这一次,他绝不会再让生活把自己逼到绝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