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霜寒露重的秋日清晨,慧明老和尚于禅定中安然西去,面容如古井无波。
庙堂那口悬挂了不知多少年的青铜钟,只被玄净撞响了一声,带着无尽空寂的余韵,袅袅消散在漫山遍野枯黄草木的气息里。
玄净跪在师父冰冷的蒲团前,守了七日七夜,不眠不休。
青蛇亦盘绕在侧,头颅轻轻搭在他冰凉的手背上,传递着唯一的、微弱的暖意,鳞片在清冷月光下泛着幽光。
师父走了,这深山古庙,这西里八乡沉甸甸的期望,便只剩他与它相依为命。
他诵经的声音开始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青蛇缠绕他手臂的力道,便也悄然紧了几分,带着无声的慰藉。
寒来暑往,玄净挺拔的身姿渐渐被山风刻上了沉稳的痕迹,青蛇碧玉般的鳞片也沉淀了岁月的温润。
终于,又是一个暮春时节,山寺的桃花开得如烟如霞,落英缤纷。
玄净盘坐于斑驳的佛前,气息渐弱如风中残烛。
青蛇盘在他膝上,头颅低垂,冰凉光滑的鳞片轻轻蹭着他己然失去温度的指尖。
当玄净最后一点气息消散于袅袅檀烟之中时,青蛇发出一声细微到几不可闻、却浸透哀伤的嘶鸣,缓缓滑落蒲团,盘踞在主人脚边,碧玉般的身躯仿佛也失去了光泽,陷入长久的沉寂。
西方极乐世界,金光万丈,梵唱如海,洗涤着一切尘垢。
玄净的元神懵懂上升,纯净无瑕,被一股柔和沛然的力量牵引,落在一处稍显幽邃、却自有古老庄严气象的道场。
莲台宝座高悬,燃灯古佛形容清癯,眉宇间蕴藏着万古沧桑,豆大的灯火在他深邃如星空的眼眸中跳跃。
他微微颔首,声音如同古木年轮般沉缓悠远,首接响彻玄净灵台:“玄净,汝九世善行,累劫功德,本己圆满,当登极乐。
然,尘缘一线,犹系心间,如丝牵绊,未可断绝。
此去,非是终点,乃是另一场修行之始。
可留于吾座下,为记名弟子,持青灯,阅古卷,静待尘缘了却。”
玄净元神俯首,无悲无喜:“弟子玄净,谨遵法旨。”
那古庙、药香、青碧的身影,被这宏大的梵音暂时封存于识海深处。
从此,燃灯道场最深处,多了一名沉默持灯的小沙弥。
一盏古朴青灯,一卷卷浩如烟海的贝叶经书,檀香缭绕,光阴仿佛在此凝固。
五百年弹指而过,于佛前不过一瞬。
玄净拂拭经架的动作沉稳如初,添续灯油的手稳定如磐。
然而,每当道场幽深的殿内,灯火被不知何处来的微风拂动,光影在描绘着古老佛国故事的壁画上投下变幻莫测的形影,或是山风穿过殿角悬挂的青铜风铃,发出清越悠长、余音不绝的回响,玄净持灯的手便会几不可察地微微一滞。
那灯芯偶尔爆开的细微噼啪声,有时竟恍惚化作了山间药锄掘开湿润泥土的闷响,或是……某种极其轻微的、鳞片滑过积年枯叶的窸窣低语。
* * *尘世轮回,碾过五百个春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