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焊点、余额
它敲打着“烬火”义体维修店锈迹斑斑的铁皮屋顶，发出单调而压抑的“噼啪”声，像极了锈带区永不愈合的伤口在低泣。
浑浊的水流沿着扭曲的金属管道蜿蜒而下，最终汇入地面那些散发着机油、腐烂食物和某种难以名状化学气味的积水坑里，荡开一圈圈油腻的涟漪。
店里更暗，更闷。
唯一的光源是工作台上那盏接触不良的旧氖灯，光线忽明忽灭，将堆积如山的破烂义肢、***的彩色线缆、以及无数闪烁着故障红灯的零件，投射出扭曲跳动的巨大阴影。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金属锈味、劣质冷却剂的刺鼻甜香，还有汗水和绝望发酵的气息。
林烬的手在抖。
不是冷。
是骨头缝里、神经末梢里，有什么东西在啃噬，在放电。
一层薄汗黏腻地覆在他深陷的眼窝和瘦削的下颌上。
他戴着磨损严重的绝缘手套，捏着一支微焊枪，全神贯注地盯着工作台上那只被拆开的、属于某个底层劳工的廉价机械义手。
目标是一根比头发丝粗不了多少的神经传导线接点，它断了，导致这只手的三根手指完全瘫痪。
修复它，意味着那个劳工还能继续在某个散发着毒气的流水线上拧螺丝，换取微薄的口粮，也意味着林烬能拿到几十个信用点，给小雨的维生舱续上几小时的电。
焊枪尖端亮起一点微弱的、稳定的幽蓝光芒。
林烬屏住呼吸，将自己残破身体里最后一点控制力都凝聚在指尖。
视野边缘，那些该死的、仿佛坏掉屏幕般的白色雪花噪点又开始隐隐浮现，那是“数据侵蚀症”无声的嘲笑。
他强迫自己忽略它，焊枪尖稳如磐石地靠近那个几乎看不见的断点。
差一点…就差一点…就在那幽蓝光点即将触碰断口的瞬间！
“呃——！”
一股钻心蚀骨、仿佛无数冰针顺着神经首刺大脑的剧痛毫无征兆地爆发！
视野瞬间被疯狂跳跃的白色噪点完全吞噬。
那只握着焊枪的手，那只曾经编织过数字世界底层经纬的手，此刻像被无形的巨力狠狠掰开、扭曲！
嗤啦！
焊枪尖端猛地戳偏，在义手粗糙的合金外壳上划出一道丑陋的焦黑长痕，溅起几点刺目的火星。
剧痛让林烬眼前发黑，整个人不受控制地佝偻下去，左手死死掐住右手腕，指甲深陷皮肉，试图用更强烈的痛楚压制那来自神经深处的风暴。
每一次发作，都像是身体在用最残酷的方式提醒他：你早己不是那个“幽灵工程师”，你只是一个被自己过去的力量反噬、等待腐朽的残骸。
“操…”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闷哼从他紧咬的牙关里挤出，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味。
剧痛的浪潮稍稍退去，视野边缘的噪点却顽固地盘踞着。
他大口喘息，胸腔里像塞满了滚烫的砂砾。
就在这时——嘀呜——！
嘀呜——！
嘀呜——！
一阵尖锐、急促、毫无感情可言的电子警报声，如同冰冷的铁锥，猛地穿透了隔间那扇薄薄的金属门板，狠狠扎进林烬的耳膜！
维生舱！
林烬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冰冷的手狠狠攥住、捏紧。
所有的疼痛和疲惫瞬间被一股更强烈的、名为恐惧的洪流冲垮。
他猛地首起身，动作因残留的剧痛和长期的疾病而僵硬笨拙，像一具生锈的提线木偶，踉跄着撞开隔间的门。
狭小的隔间里，光线更加昏暗。
圆柱形的维生舱占据了大部分空间，此刻，它侧面一个醒目的红色指示灯正疯狂地闪烁着，伴随着那催命般的警报声。
幽幽的蓝光从舱体内部透出，映照着舱内那张苍白得近乎透明的小脸——林小雨。
她安静地沉睡着，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微弱的呼吸全靠这台冰冷的机器维持着脆弱的平衡。
她看起来那么小，那么脆弱，像一件易碎的琉璃器皿。
维生舱旁边，一块巴掌大的老旧终端屏幕同步亮起，猩红刺目的文字冷酷地滚动着：紧急通知维生单元 LN-XY-01：营养液储量： 4% (低于警告值)氧气循环效能： 下降至阈值 (85%)请立即续费基础维护套餐 (月付：8,000 新纪元信用点)基因稳定剂 (基础型) 库存告罄，请及时补充 (单剂：1,200 信用点)林烬扑到屏幕前，手指因为残留的神经剧痛和更深的恐慌而不听使唤，颤抖着在油腻的屏幕上滑动，艰难地调出自己的个人账户界面。
屏幕亮起冷白的光，映着他惨白、布满冷汗和焦虑的脸。
余额：1,532.78 新纪元信用点。
冰冷的数字，像一把烧红的钝刀，狠狠地捅进他的肺里，然后反复搅动。
连呼吸都带着血腥的刺痛感。
这点钱…连最便宜、只能维持几天的营养液补充包都要3,000点，这点钱根本买不起什么！
更别提那该死的、必须按月支付的维护套餐，还有小雨赖以减轻痛苦的基因稳定剂！
绝望。
冰冷、粘稠、令人窒息的绝望，如同锈带区地底永不散去的酸雾，瞬间将他彻底淹没。
他猛地一拳砸在维生舱冰冷坚固的外壳上。
咚！
沉闷的响声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
指骨传来清晰的痛楚，却远不及心底那无边无际的冰冷深渊。
他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透过隔间唯一一扇布满污渍和水痕的狭小窗户，死死地望向远方。
在无数高耸入云、锈迹斑斑的蜂巢建筑和迷离闪烁的巨型霓虹广告牌的缝隙中，一座通体由洁白光华材质构成、造型宛如利剑首刺阴霾天空的巨塔巍然耸立—— “天堂阶梯”医疗塔 。
那是基石集团尖端医疗科技的象征，是无数人眼中最后的希望之光，也是横亘在林烬和小雨之间，一道用天价信用点堆砌而成的、冰冷而遥不可及的天堑。
那圣洁的光芒，此刻落在林烬眼中，只剩下刺骨的冰冷和巨大的讽刺。
钱！
必须搞到钱！
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