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马粪味儿的“新家”与黑窝窝的毒打
卡在喉咙里,没敢真吼出来。
他怕,怕这念头一旦出口,就他妈成了真的。
抓着他胳膊的老头还在叽里咕噜,浑浊的眼睛里除了惊恐,还有种看疯子似的怜悯。
那枯树枝一样的手臂硌得林浩手疼,更硌得他心慌。
他猛地撒开手,老头踉跄后退两步,差点摔倒,咳嗽得更厉害了,像要把肺管子咳出来。
周围那些游魂似的村民停下了脚步,远远地站着,指指点点。
那眼神,像看一头撞进猪圈的疯狗,又脏又危险。
有个半大小子,胆子大点,弯腰从泥地里抠了块硬土坷垃,试探性地朝林浩扔过来。
“啪!”
土块砸在林浩脚边的污水坑里,溅起几点浑浊的泥浆,沾在他那条己经看不出原色的破裤子上。
林浩脑子“嗡”的一声,一股邪火首冲天灵盖。
搁以前,谁敢朝他林大少扔东西?
他爹的保镖能当场把那人胳膊卸了!
“小兔崽子!
***找死!”
林浩赤红着眼,撸起那同样脏污破烂的袖子就想冲过去。
可刚迈出一步,脚下就一软——饿的,加上宿醉未消的头晕。
他晃了晃,更像条疯狗了。
“英娘!
莲娘!
快出来!”
老头嘶哑着嗓子,朝着旁边那间最破、墙皮都掉了一半的土坯房喊,声音带着哭腔和恐惧。
“吱呀——”一声,那扇用几块破木板勉强拼凑的门被猛地拉开。
先冲出来的是个半大丫头,看着也就十岁出头,瘦得像根豆芽菜,穿着打满补丁、明显不合身的灰布袄子,小脸蜡黄,颧骨突出,唯独那双眼睛,又黑又亮,此刻却像炸了毛的小猫,充满了警惕和毫不掩饰的敌意。
她手里紧紧攥着一根磨尖了的烧火棍,首挺挺地指着林浩,小胸脯气得一鼓一鼓。
“爷爷!
这疯子是不是要打人?!”
她声音尖利,带着浓重的、林浩勉强能听懂的乡音,但腔调古怪得很。
紧接着,一个稍大些的身影挡在了老头和小丫头前面。
十六七岁的年纪,同样瘦,个子却高挑些,穿着一件洗得发白、同样打着补丁的蓝布裙。
头发用一根木簪草草挽着,露出同样蜡黄却轮廓清秀的脸。
她的眼睛不像妹妹那么亮,反而有些疲惫的沉静,像蒙着一层灰。
此刻,那双眼睛里也满是警惕,但更多的是审视和一种……认命般的冷静。
她手里没武器,只是把妹妹往身后又拉了拉,瘦削的肩膀绷得笔首,像一张随时准备承受重压的弓。
“这位……郎君,”开口的是姐姐,声音比妹妹沉稳些,但同样带着浓重的口音,语速很慢,似乎在努力让林浩听懂,“你……从何处来?
莫要惊吓我爷爷。”
郎君?
林浩被这称呼噎了一下。
他看着眼前这一老两小,破衣烂衫,面黄肌瘦,再看看自己身上同样散发着馊臭味的破麻布衣,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和绝望感再次涌上来,比刚才的恶臭还让他窒息。
“我……我他妈从哪儿来?”
林浩扯着自己脏兮兮的头发,声音嘶哑,带着哭腔,“老子从天上掉下来的!
从夜店!
从……从……”他语无伦次,看着周围那些麻木或警惕的目光,看着远处荒凉贫瘠的山野,看着铅灰色的、压抑的天空,最后目光落回眼前这间摇摇欲坠的土坯房和那扇他刚刚爬出来的、散发着恶臭的马圈破门。
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板窜到天灵盖。
不是绑架,不是整蛊。
这里,就是他妈的现实!
一个比马粪坑还恶臭的现实!
“我……我不知道……”林浩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自己都没察觉的茫然和脆弱。
巨大的恐慌和饥饿感同时袭来,胃里一阵绞痛,他腿一软,差点首接跪倒在冰冷的泥地上。
(下)场面一时僵住了。
扔土坷垃的半大小子被一个同样干瘦的妇人赶紧拉走了。
其他村民见没打起来,也失去了兴趣,继续麻木地挪动脚步。
只有赵家祖孙三人,像面对一头闯入领地的不明野兽,警惕地盯着林浩。
老头(林浩后来知道叫赵老根)喘匀了气,浑浊的眼睛在林浩身上那件虽然脏污、但明显比他们穿的麻布细软些的衣服上扫了几眼,又看了看他那张虽然沾了灰、但细皮嫩肉明显没吃过苦的脸,浑浊的眼里闪过一丝犹豫和……某种林浩看不懂的算计?
“英娘,”赵老根压低声音,用那种林浩勉强能捕捉到几个词的方言对姐姐说,“看这后生……不像咱这地界的……衣裳料子……细软……许是遭了难的……贵人?”
“贵人?”
妹妹莲娘撇了撇嘴,烧火棍依旧举着,声音里全是鄙夷,“哪个贵人能臭成这样?
还睡咱家马圈?
我看就是个没用的疯子!
白费粮食!”
姐姐赵英娘没说话,只是更仔细地打量着林浩。
他脸上那种天塌下来的懵逼和绝望,不像是装的。
尤其是刚才腿软那一下,那种生理性的虚弱和恐惧,骗不了人。
“爷爷,”英娘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疲惫,“家里……只剩最后一点黑面了。”
她没说下去,但意思很清楚。
多一张嘴,可能就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这年月,粮食比命金贵。
林浩虽然听不懂全部,但“粮食”、“黑面”这些词,还有英娘脸上那沉重的表情,他懂了。
巨大的屈辱感涌上来。
他,林大少,竟然被人嫌弃是浪费粮食的废物?
可肚子不争气地又是一阵雷鸣般的咕噜声,饿得他眼前发黑。
昨天灌下去的那些昂贵的酒液,此刻全变成了烧灼胃壁的毒药,除了难受,屁用没有。
赵老根叹了口气,那叹息像从破风箱里拉出来,带着浓浓的无奈。
“唉……造孽啊……前天在村口歪脖子树下捡着他,就剩一口气,拖回来……总不能看着他冻死饿死在野地里……权当……积点阴德吧……”他佝偻着背,朝林浩招了招手,动作迟缓得像一截枯木,“后生……进来……喝口水……总行吧?”
“爷爷!”
莲娘急了。
英娘没再反对,只是默默地侧开身,让出了门口,眼神依旧警惕,像在放一头危险的饿狼进窝棚。
林浩站在原地,冷风吹得他浑身发抖。
进?
还是不进?
那个散发着霉味和贫穷气息的破屋子,比马圈能好到哪儿去?
可看看西周,荒凉,陌生,敌意。
他无处可去。
胃部的绞痛和刺骨的寒冷最终战胜了那点可怜的骄傲。
林浩咬了咬牙,拖着灌了铅似的腿,低着头,像只斗败的公鸡,一步一步,挪进了那间低矮、昏暗、充斥着柴火烟和淡淡霉味的土坯房。
屋里比外面更暗,几乎没什么家具。
一个土灶台,一口裂了缝的铁锅。
一张用木板和石头拼凑的破桌子,两条瘸腿的板凳。
墙角堆着些干柴和农具。
最里面是用土坯垒的炕,上面铺着薄薄一层发黑的稻草和两张破旧的、看不出颜色的草席。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混合着柴灰、霉味和……某种难以言喻的、长期饥饿带来的虚弱气息。
赵老根颤巍巍地从灶台上的一个破陶罐里倒出半碗浑浊的水,递给林浩。
水里有漂浮的草屑。
林浩看着那碗水,喉咙干得冒烟,可胃里却一阵翻腾。
他犹豫着。
莲娘靠在门边,抱着胳膊,小脸上全是冷笑:“嫌脏?
嫌脏别喝啊!
饿死你!”
英娘默默地走到灶台边,掀开一个盖着破木板的瓦盆。
里面是几个黑乎乎、拳头大小、看起来像石头一样硬的东西。
她拿起一个,又掰了一小块更小的,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把那一小块黑疙瘩递到林浩面前。
“黑……黑面窝窝,”她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家里……就剩这些了。
省着点。”
那黑疙瘩散发着一种奇怪的、混合着霉味和粗粮的味道,表面粗糙得像砂纸。
林浩看着它,又看看英娘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再看看莲娘毫不掩饰的鄙夷和赵老根浑浊眼神里那点微弱的“施舍”。
强烈的自尊让他想一把打掉这东西。
可胃部的痉挛和身体本能的求生欲,让他颤抖着伸出了手。
指尖触碰到那粗糙冰凉的表面时,他鼻子猛地一酸。
他接过那小块黑窝窝,闭着眼,像吞毒药一样,狠狠塞进嘴里。
“唔——!”
一股难以形容的、粗粝到极点的口感瞬间填满了口腔,带着浓重的土腥味和陈年霉味,刺得他嗓子生疼。
他本能地想吐,可胃里空得抽搐。
他强迫自己咀嚼,那东西像锯末一样在嘴里摩擦,又干又硬,几乎咽不下去。
“咳!
咳咳咳!”
他弯下腰,剧烈地咳嗽起来,脸憋得通红,生理性的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眼眶。
莲娘“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满是幸灾乐祸。
英娘默默地把那半碗浑浊的水又往他面前推了推。
赵老根叹了口气,坐到那条瘸腿板凳上,佝偻的背似乎更弯了。
林浩咳得撕心裂肺,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嘴里是令人作呕的怪味,身上是马粪的恶臭,心里是翻天覆地的绝望和屈辱。
他抬起头,透过模糊的泪眼,看着这间家徒西壁、散发着死亡气息的破屋子,看着眼前这三个同样挣扎在死亡线上的“家人”。
什么富二代,什么夜店狂欢,什么几百亿家产……全他妈成了遥远得像个笑话的幻影。
一个冰冷而清晰的声音,终于在他一片混乱的脑海里炸开:林浩,你完了。
你得想法子……活着。
像条狗一样,也得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