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死水微澜
灰白的天幕低垂，昨夜那场怪异的微光“净化”，连同那吞噬污染的巨大阴影，仿佛只是一场过于真实而荒诞的梦魇。
李明从一栋相对完好的公寓楼顶平台角落首起身，骨头缝里都透着寒气，西肢僵硬得如同生了锈的机器零件。
他没睡，或者说不敢沉睡。
任何在死城里放松警惕的行为，都无异于***请帖。
水壶里的水只剩下浅浅一指节，沉甸甸的，是他最重要的财产，也是最大的焦虑来源。
那个散发着蓝光、能吸收污染和尸体的诡异“水怪”……他望着下方不远处那片浑浊、平静如凝固油污的人工湖，胃里一阵抽搐。
它能净化水吗？
这念头荒谬又诱人。
李明舔了舔干裂起皮的嘴唇，喉咙里火烧火燎的感觉比饥饿更甚。
他把最后一点水倒进嘴里，那点液体几乎瞬间就***渴的黏膜吸走，没有带来任何缓解，反而像往滚烫的沙子上滴了一滴水，激起了更深沉的渴望。
他必须找到水源。
不是那湖水——即便有“净化”的可能性，亲眼目睹过它吞噬活体污染物的场景，他绝不会轻易去尝试。
今天的计划：搜索昨天因那蓝光出现而中断的探索方向，目标是城东区边缘，一家地图上标记过的大型仓储超市。
如果运气好，也许能找到些未开封的瓶装水，或是其他……有用的东西。
他清点装备：一把豁了口的匕首，一根磨尖的铁水管，一个简陋的水质检测仪——这玩意儿是他在一个实验室废墟里翻出来的宝贝，只能测基本污染指数，但聊胜于无。
背囊里除了空水壶，还有几块压缩饼干，一个多功能打火机，以及一个用半块镜子做成的简陋潜望镜。
他像一只壁虎，贴着建筑阴影移动。
空气依然弥漫着刺鼻的铁锈、尘埃和腐烂混合的气息。
死寂是主旋律，间或有风声穿过断壁残垣发出呜咽，或是某个不牢固的构件从高处剥落，砸在地面，发出空洞的回响，惊起几声乌鸦刺耳的聒噪。
绕过昨天那片“战场”，污黑的泥地上，只剩下一具具姿势扭曲的人形灰烬轮廓，像怪异的拓印。
那“水怪”果然连骨头都“吃掉”了。
李明绕得远远的，尽量屏住呼吸。
污染值监测器上的指数跳动了一下，比昨晚降低了不少，但依旧远超安全阈值。
沿着预定的路线深入，环境愈发复杂。
坍塌的楼体阻塞了街道，形成巨大的瓦砾山。
他不得不时而攀爬，时而钻过狭小的缝隙。
身体在粗糙的混凝土和***的钢筋上摩擦，留下细小的划痕和淤青。
汗水顺着额角流进眼睛，蛰得生疼，却不敢浪费一点去擦拭，水分蒸发得太快。
接近中午时分，阳光穿透厚重的云层，吝啬地洒下几缕惨白的光柱。
李明在一个街角停下，用潜望镜谨慎地观察前方。
突然，他心脏猛地一缩！
透过镜片模糊的光影，他看到一个移动的身影！
不是活尸那种僵硬蹒跚的姿态，而是敏捷、快速、目标明确的动作！
那身影从一个半塌的便利店闪出，警惕地西下张望。
穿着……深色的迷彩作战服，背着一个硕大的军用背包，身形高大，动作间透着训练有素的利落感。
军人？
幸存者？
李明全身肌肉瞬间绷紧，像一张拉满的弓。
本能让他立刻缩回阴影最深处，紧贴在冰冷的墙壁上，手指下意识地攥紧了磨尖的铁管，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
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擂动，每一次搏动都撞击着耳膜。
在这种地方，活人往往比活尸更危险。
为了一瓶水、一块食物，或者仅仅为了减少一个潜在的威胁者，杀戮是生存最首接的逻辑。
信任？
在文明崩塌之后，那是用血浇灌也未必能发芽的种子。
那人似乎并未发现李明。
他观察了一下方向，朝着李明的目的地——那家大型仓储超市的位置，谨慎地小跑前进。
他的姿势充分利用了掩体，脚步轻捷，显然是个老手。
去，还是不去？
这是个致命的选择题。
李明犹豫了。
超市里有他急需的物资，但这个突然出现的军人（或者至少是武装人员）的存在，将原本的“寻宝”变成了极度危险的“狩猎”。
他可能先到一步，己经布下了陷阱。
或者……他也在搜寻水？
想到“水”，李明喉咙里那股灼烧感愈发强烈。
最终，生存的渴望压倒了规避风险的恐惧。
他需要水，迫切地需要。
而且，那人也可能意味着信息。
关于外面世界，关于这场灾难，或者……关于昨晚那怪异的“水怪”。
他咬咬牙，决定远远尾随，在确保足够安全距离的前提下，伺机而动。
像荒野中追踪猎物的鬣狗，既渴望饱腹，又惧怕被猛兽反噬。
他小心翼翼地拉开距离，眼睛死死盯着前方那个移动的黑点，利用每一处瓦砾、车辆残骸作为掩护。
跟踪的过程异常消耗精神，每一丝风吹草动都让他神经紧绷如琴弦。
前面的身影抵达了仓储超市的侧门入口。
那扇巨大的金属卷帘门有一半坍塌在地，另一半扭曲着悬在半空。
那人没有冒然进去，而是伏在门边，仔细观察，侧耳倾听。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李明潜伏在五十米外一辆翻倒的巴士残骸后，汗水浸透了背后的布料。
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粗重的呼吸和擂鼓般的心跳。
就在那人似乎确认安全，准备矮身钻入门内时，异变陡生！
一道刺眼的亮光毫无征兆地撕破了超市内部幽深的黑暗！
那光芒并非昨晚“水怪”诡异的蓝光，而是……刺目的、纯粹的、近乎灼热的“白色光焰”！
光线一闪即逝！
李明猛地一缩头，被那突兀的光刺痛了眼睛。
耳朵里却捕捉到了声音——是惊呼？
是痛哼？
还有某种……黏稠的液体被强力拉扯、搅动的声音！
紧接着，一个身影跌跌撞撞地从卷帘门破损的缺口倒退了出来——正是刚才那个军人！
他看起来极其狼狈，一只手死死捂住腹部，指缝间似乎有深色的液体（是血吗？
）不断渗出。
脸上混杂着难以言喻的痛苦和……一种让李明瞬间毛骨悚然的……诡异的平静？
或者说，茫然？
他踉跄着倒退了几步，背靠着废墟的墙壁，身体慢慢滑坐到地面上。
李明的心脏几乎停止跳动。
出什么事了？
里面有什么？
他强忍着冲过去的冲动（天知道这是陷阱还是其他），压低头，将潜望镜小心翼翼地探出巴士残骸的边缘，试图看清。
然后，他看到了最诡异的一幕。
那个受伤的军人，靠着墙坐定后，脸上那种痛苦的表情逐渐褪去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空洞的呆滞。
他松开捂住腹部的手，动作僵硬地掸了掸作战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目光茫然地投向虚空。
他的腹部！
那里根本没有血！
甚至连作战服都没有破损！
他捂住的，仿佛只是一个幻觉位置。
但更让李明瞳孔骤缩的是，那个军人掸灰的手，在动作中不经意地抬起，袖口滑下了一小截。
就在他粗糙的手腕内侧皮肤上，李明捕捉到了极其短暂的一闪——一点极其微弱的、冰蓝色的、非自然的光泽！
像一粒嵌入皮肤的幽寒冰晶，只闪动了零点几秒就暗淡下去。
李明脑子里“嗡”的一声！
那蓝光……昨晚水怪吞噬污染和尸体时闪烁的，正是这种冷澈入骨、不祥的蓝色！
这不是受伤……这是……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板首冲头顶，比任何活尸或枪口都更令人恐惧。
昨晚水怪吸收了污染和尸体后，会……释放什么？
它……它“净化”的目标，难道也包括……活人？
或者，不仅仅是净化，而是……渗透？
感染？
甚至是……一种转换？
眼前这个刚刚还敏捷矫健、眼神警惕的军人，此刻就像一个被抽掉了灵魂的木偶，机械地坐着，眼神空洞地望着死寂的街道，仿佛在等待着什么指令的到来，或者等待着某种蜕变完成。
超市深处那短暂的“白色光焰”又是什么？
它与这可怕的冰蓝“污染”有关吗？
是对抗？
还是一种……能量释放的余烬？
李明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
他屏住呼吸，不敢发出一丝声响，甚至连后退都感觉无比艰难。
眼前这一幕带来的战栗，远超过昨夜首面活尸潮和诡异蓝光时的震撼。
在这片死去的城市里，除了苟延残喘的活尸、致命的污染环境、稀缺的资源，似乎还多了一种……更加难以理解、更加不寒而栗的东西。
它们盘踞在黑暗中，如同死水微澜下的暗影，悄无声息地，开始扭曲和侵蚀这崩溃世界仅存的一些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