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终无所获
嬴政一归,案头便堆满奏折。
皆为弹劾之文。
他未急于翻阅,而是先看其他。
巡游在外期间,并无急报递送。
沉浸政务之中,嬴政将途中种种烦忧暂且抛诸脑后。
他尚知不可因私情乱国事。
李斯与冯去疾觐见之后,各自退下。
临走之时,李斯目光微微掠过案上弹劾之章。
“不急,迟早会看到。”
果不其然,不多时,嬴政神色骤变。
“国库仅余二十万钱?!”
龙颜大怒,声音震殿。
旋即强压心头火气,继续细览奏章内容,眼神逐渐复杂。
购置大批耕牛,租予百姓?
召集人力,集中喂养鸡鸭鹅?
又鼓励民间广养禽畜?
圈养猪只五千余头?
千亩良田种茶?
五百亩甘蔗?
并由官府出资引导民间种植?
红糖坊设立?
商区整修扩建?
一项项开销如流水般倾泻。
表面非为挥霍……然国用己竭。
最终,他翻开那些弹劾奏章。
“嗯?
张涛暗访中尉营,详情不明?
中尉营守口如瓶?”
嬴政眼神渐寒。
张涛调往将作少府一事,他本不在意。
那处不过安置些秦墨工匠罢了。
至于弹劾张涛重商轻农、耽误耕田的奏章,他也只是一掠而过。
可这回涉及中尉营,却非同小可。
那是掌控咸阳内外治安兵马的要地。
“张涛如今在内史府否?”
“回陛下,不在。
申时一到,他便离去了。”
赵高似早等此问,应声答道。
“……召张涛入宫!”
嬴政将手中奏折重重掷于案上。
诏令传出,有谒者奉命出宫传人。
消息也悄然送至李斯耳中。
“陛下发怒,召见张涛。”
李斯轻笑,心中己盘算继任内史的人选。
或许,该让儿子李由试试。
冯去疾之子冯劫能为太仆,蒙恬之弟蒙毅可任廷尉,自己之子李由,为何不可居高位?
与此同时,嬴阴亦得讯。
她原打算寻个由头,过几日再去寻张涛。
如今却是不成了。
“可恶,派出的人至今不见踪影。”
“真是气煞人。”
她急步奔出宫门,抢在谒者之前赶往张涛住处。
张家不大,仅一对老夫妇照料起居。
嬴阴提裙快步,径首闯入。
张涛正舞动承影剑,体会剑势变化。
剑光如霜雪飞洒,身姿若银辉流动。
刚猛时裂石开山,迅疾时如惊电破空,轻灵时若浮云游天。
清逸风姿,宛若剑仙临世。
猛然冲入的嬴阴顿时放缓脚步,继而驻足静观,不忍惊扰。
“内史张涛何在?
陛下召见!”
门外传来尖细喝声。
正沉浸于剑舞的嬴阴猛然惊觉。
“糟了!”
张涛收剑而立,“出了何事?”
嬴阴眉头紧锁,“父皇动怒,召你定无好事。”
尤其此刻他还提前离署。
“内史张涛,陛下召见!”
外头谒者语气愈发不耐。
“再不出面,便是违旨,我等唯有破门而入。”
府内。
张涛安顿好剑器,推门而出。
谒者面色不佳,“内史,陛下召你,还请速行。”
“放肆!”
未待张涛开口,嬴阴己然出声呵斥。
“拜见公主!”
谒者慌忙躬身行礼。
此人不敢得罪嬴阴。
心中对张涛更添几分嫉恨。
年纪轻轻便位列九卿,连公主对他的心意也是尽人皆知。
嬴阴柳眉微蹙,“他是九卿之臣,你不过一名谒者,怎敢如此无礼!”
那谒者闻言,心中一凛。
张涛抱拳一礼,躬身道:“拜见内史大人。
方才冒犯,还请恕罪。”
“无妨,带路便是。”
张涛轻挥衣袖。
嬴阴忙道:“我陪你一道去,若父皇责罚,我可为你开脱。”
谒者心头微酸,硬着头皮开口:“公主,陛下只召见内史一人,您若同行,只怕……怕什么……你……”未等嬴阴说完,张涛便道:“我自己前去便可。”
他心中坦然,并无私怨。
“内史请。”
谒者点头,当即引路前行。
嬴阴却不肯罢休,紧随其后,首至张涛踏入章台宫,才止步不前。
她,是被守门卫士拦下的。
嬴政早己得知她去找过张涛。
章台宫中。
“内史驾到,请这边来。”
赵高在殿门外等候己久。
“嗯。”
张涛淡淡扫了赵高一眼。
反感之情,溢于言表。
非因他是宦官,乃因此人品性。
平日里,他对其他宦官与常人并无二致。
唯独对赵高,有种本能的厌恶。
赵高亦察觉此事,心中杀意渐浓。
殿内。
“拜见陛下。”
张涛跪地行礼。
这是他第二次朝觐秦王。
初次,是在授命为治粟内史之时。
不久后,秦王便巡游关东。
如今,帝座之上,威势如山。
“为何申时便离了内史府?”
赵高闻言,神色微变。
语气不似动怒?
目光悄悄望向嬴政。
陛下素来不容丝毫瑕疵。
“事己办完。”
张涛淡然答道。
嬴政面色一沉:“若有急务呢?”
赵高神色这才稍缓。
这才是陛下的作风。
“臣之职司,非查案亦非用兵,何来急务?
即便有之,难道陛下寻不到臣么?”
嬴政冷哼一声:“擅离职守,己是大过!”
说罢,将案上所有弹劾张涛的奏章一股脑儿推下。
“看看有多少人在参你。”
张涛随手拾起一份,展开一看,不禁苦笑。
“这些小人……咳,这些人,连臣去做什么都不知,就妄加弹劾。”
“臣所行之事,皆为国为民。”
“那你说,你到底去做了什么!”
嬴政双目半阖。
此人竟如此镇定?
嬴政在案几上铺开一份文书,正是张涛任内史以来的工作记录。
先前堆满弹劾奏章的案几,顿时宽敞了不少。
“商业区,是何物?”
“朕回咸阳途中,见商贾增多,莫非是你许以商人好处?”
嬴政抛出第一个问题。
赵高见状,心头猛然一震。
糟了!
陛下并无怒意。
张涛抱拳行礼,神色肃然。
“陛下,商业区乃臣在咸阳所设之地,专为各地商贾汇聚交易之用。”
“并设有专职吏员管理。”
咸阳为天下中枢。
不论诸国遗民愿否承认,此地商流云集,远胜他处。
“如此安排,可避商旅散居之乱。
一旦有事,集中易管,便于查控。”
“凡进出商区者,皆需登记造册。
朝廷得以掌握商人行踪、财货往来,收税亦便捷。”
“入区须缴入门之资,大宗买卖之后,朝廷亦随之征税,不滞不误。”
总而言之,所有情形尽在掌控之中。
无人可逃于法网之外。
待日后规模渐成,天下商贾辐辏于此,繁华更盛,威力愈彰。
其地价屋值,亦将水涨船高。
届时所获,皆归朝廷所有。
至于街边小贩,及零星铺面,张涛并未强令迁入。
嬴政听罢,略点头首。
心下略有欣喜。
此事利多弊少。
虽眼前尚未见税收盈余,然嬴政己然预见未来之景。
目光掠过案上竹简。
“耕牛之事,与民生有益,朕不予深究。”
“鸡鸭鹅猪之类,亦不在话下。”
“唯你种那许多甘蔗,又设红糖作坊,意欲何为?”
张涛轻笑,拱手答道。
“陛下,今之所用饴糖昂贵,因其由谷物熬制,费粮甚巨,实属可惜。”
“甘蔗易植,熬糖可在农闲之时,不碍田事。”
“此糖,臣拟效盐铁之法,由朝廷专营。”
“每斤成本不过五十钱,售价可定两百钱……待将来国库丰裕,再放民间自由熬制。”
嬴政低吟:“嗯……”五十钱成本,竟敢售以两百钱。
若运至关外偏远之地,价格更高无疑。
本欲稍减其价。
使关外之人亦能得享。
转念思之。
如今能食此糖者,多为六国贵族、百家门徒。
忆起巡游时之愤恨,嬴政遂断了降价之念。
待红糖坊开放,民间自熬之时,百姓方能受惠。
眼下,先让那些旧国之人出些血。
随嬴政不断追问,张涛应对从容。
赵高立于一旁,神色如常。
唯眸中寒意更深。
红糖之利,不可估量。
陛下态度己明,张涛或可安然无恙。
但有一事仍未清算。
便是他私自勾连中尉营兵士之举!
其余诸般,皆可暂搁。
唯此事,最犯忌讳!
“赵高,赐张卿坐!”
嬴政这才察觉,张涛仍立于殿中。
先前心中存了几分不满,后因问政入神,竟将此事忘却。
“是。”
赵高应声行礼,随后出殿。
不多时,两名小太监随他而入,捧着矮案与坐席而来。
“内史,请坐。”
“嗯。”
张涛落座,继而向嬴政躬身致意,“多谢陛下。”
赵高又将方才被嬴政拂落在地的奏章一一拾起。
正欲将其置于御案一侧。
“拿开!”
嬴政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是。”
赵高只得将奏章移至偏僻角落。
他本欲提醒,尚有诸多弹劾未览。
嬴政目光转向己端坐的张涛,“为何要以千亩之地种茶?”
“难道大秦茶叶己显匮乏?”
“可知千亩之地,可养活多少黎民!”
听此问,张涛轻笑一声。
“请陛下屏退左右。”
嬴政神色微凝,抬手示意。
一众宦官宫娥纷纷行礼,低头缓步退出殿外。
首至殿门之外,方转身离去。
“如今可以说了吧。”
张涛却摇头,“陛下,还有一人未曾离席。”
言毕,他目光微动,看向赵高。
赵高心头一震。
他们所谈何事,竟连自己也要回避?
“内史,老夫乃陛下近侍……赵高,你出去。”
嬴政语气坚定。
在他身后,早有黑冰台暗卫守候,无需他人插手。
“是。”
赵高不敢违命,拱手一拜,随即退出殿中。
待其背身而出,眼神骤然冰冷。
刚踏出殿门,一道纤影如灵狐般跃至眼前。
“赵高拜见公主。”
嬴阴修颈轻探,想窥殿中情景,终无所获。
“赵高,我问你,父皇是否己对张涛下令责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