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郎国 第三章 文字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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寨老布满风霜的脸像一块沉默的磐石,沟壑纵横的皱纹里沉淀着岁月和无数艰难的决定。

蔡姬的话语,像陌生的鸟鸣落入熟悉的丛林,引得围观的寨民们窃窃私语。

“文字?

像画鬼符一样?”

“学那个***的规矩?

我们牂牁自有牂牁人的活法!”

“能换盐巴吗?

能吓退西戛寨的刀吗?”

“那***阿叔看着倒不像坏人,眼神挺正……那个多同娃子,寨老你看他眼神,是有点不一样……”议论声嗡嗡作响,带着好奇、疑虑,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排斥。

牂牁寨太封闭了,铁器是看得见摸得着的力量,而这“文字”、“道理”,虚无缥缈,像山间的晨雾。

寨老的目光缓缓扫过众人,最后落在蔡姬诚恳而带着一丝恳求的脸上,又越过他,仿佛穿透竹楼的缝隙,望向远处奔腾不息的牂牁江。

他想起那个从江里竹筒中来的娃娃多同,想起寨里老人私下的议论——“山神护佑,不同凡响”。

这***阿叔,偏偏第一眼也盯上了多同。

“藤蔓缠树,总要试试才知道是勒死还是攀高。”

寨老终于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压下了周围的议论。

他看向蔡姬:“蔡先生,你的心意,牂牁寨领了。

寨子东头有间堆放旧物的竹楼,收拾一下,能住人。

吃食,挨家挨户匀你一口,饿不死。

至于教娃娃……”他顿了顿,目光锐利,“你想教,有愿意学的娃娃来,你就教。

不强求,也不阻拦。

但有一条,”寨老的声音加重,“牂牁寨的根,是山神给的,祖宗传下的规矩,不能忘!”

蔡姬心头一松,随即又是一凛,深深一揖:“寨老深明大义!

小可谨记,只传技艺文字,绝不敢忘本僭越。

谢寨老收留之恩!”

消息像风一样刮遍了寨子。

新奇、不解、观望,种种情绪弥漫着。

阿禾家的小竹楼里,气氛也有些微妙。

“阿妈!

我要去学!”

阿朵的眼睛亮晶晶的,充满了对未知的渴望,“那个***阿叔说的字,像山上的花一样好看吗?”

阿果撇撇嘴,手里摆弄着一块捡来的、边缘磨得锋利的燧石:“学那些没用的干啥?

有那功夫不如跟我去林子里下套子,逮只山鸡给阿妈补身子!”

他崇拜的是阿木阿哥那样的力气和猎手的本事。

阿木正埋头修理一把磨损的木锄头,闻言抬头,眉头微蹙:“阿朵想去就去看看。

阿果,你也该去听听,马帮的叔伯们说,懂点汉话,换东西不吃亏。”

他虽沉默寡言,但作为长子,心思更务实长远,铁器的出现让他隐约感觉到,寨子外面有他们不懂的东西,或许有用。

阿禾坐在火塘边,借着火光缝补一件破旧的衣裳,听着孩子们的争论,没有说话。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坐在角落的多同身上。

多同没有参与讨论,他正用一根细树枝,在夯实的泥土地上划着什么。

那线条简单却流畅,不像孩子随意的涂鸦,倒像是某种专注的描摹。

他画的是窗外一株老竹的轮廓,笔锋间带着一种沉静的力量。

火光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跳跃,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深邃得不见底。

阿禾的心轻轻一揪,这孩子,越来越像山里的精怪了,安静得让人心慌。

“多同,”阿禾轻声问,“你想去跟蔡先生学吗?”

多同停下手中的树枝,抬起头。

他的目光越过火塘,似乎穿透了竹壁,望向寨子东头那间正在收拾的竹楼方向。

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阿禾,那眼神里有探究,有思索,还有一种超越年龄的沉静。

许久,他才缓缓点了点头,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去。”

这个“去”字,像一颗石子投入阿禾心湖。

她看着多同那双仿佛映着牂牁江深水的眼睛,想起了八年前江边那个竹筒里的婴儿,想起了寨老的话,也想起了蔡姬第一眼看到多同时那震惊的眼神。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涌上来,是期待?

是忧虑?

还是冥冥中感觉到某种无法抗拒的牵引?

“好,”阿禾放下针线,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想去,就去吧。

阿朵,你也去。

阿果……”她看向小儿子,“阿哥说得对,去听听,没坏处。”

蔡姬的“私垫”,就在那间收拾出来的旧竹楼里。

没有桌椅,孩子们席地而坐,面前是平整的泥土地面。

没有纸笔,蔡姬用烧过的木炭在刮平的竹片上写字,孩子们则用树枝在地上跟着比划。

第一天,来看热闹的孩子不少,挤满了小小的竹楼。

蔡姬用尽量简单的官话,夹杂着刚学的几句夜郎土语,指着竹片上一个简单的“山”字,又指向窗外连绵的群山。

“山!”

他大声念着,试图让孩子们理解这奇妙的联系——一个简单的符号,竟能代表那巍峨的存在。

孩子们嘻嘻哈哈,觉得新鲜又好笑。

阿果坐不住,没一会儿就溜出去掏鸟窝了。

阿朵学得最认真,小脸紧绷,努力用树枝在泥地上画着那个弯弯曲曲的符号,嘴里念念有词:“山……山……”多同坐在靠窗的位置,远离人群的喧闹。

他没有像其他孩子那样急于模仿,而是静静地看着蔡姬的动作,看着他写在竹片上的每一个字,目光沉静得像一泓深潭。

当蔡姬开始讲解另一个字——“天”时,多同忽然抬起头,目光穿过竹窗的缝隙,望向外面高远辽阔的苍穹。

他的眼神不再是孩童的懵懂,那瞬间的深邃和专注,让正在讲解的蔡姬心头猛地一跳,仿佛自己不是在教一个孩子,而是在与一个古老的灵魂对话。

蔡姬压下心头的震撼,走到多同身边蹲下,用树枝在泥地上写下“天”字,又指了指头顶的天空,用眼神询问。

多同的目光从苍穹收回,落在那个陌生的符号上。

他看了很久,久到蔡姬以为他根本没懂。

然后,多同伸出自己的手指,不是用树枝,而是首接用指尖,在“天”字的旁边,在湿润的泥地上,缓慢而有力地划下了一道笔首的竖线,接着是转折……他并非完全模仿蔡姬的字迹,那笔画带着一种独特的力道和韵律,竟比蔡姬写在竹片上的字,更显出一种朴拙而刚劲的气势,仿佛那“天”字不是写出来的,而是从泥土里生长出来,首指苍穹。

蔡姬屏住了呼吸,看着地上那个由八岁孩童指尖划出的、带着原始力量的“天”字,再看看多同那双沉静得如同蕴藏了整个牂牁群山的黑眸,一个无比强烈的念头在他心中炸开:**此子,绝非池中之物!

牂牁寨这片天,太小了!

**而此刻,寨子中央的空地上,寨老正和几位族老围坐在新分到的几把铁锄头和镰刀旁。

乌沉沉的铁器在阳光下反射着冷硬的光泽,吸引了所有寨民热切的目光。

这是力量的象征,是改变生活的希望。

“怎么分?”

一个族老沙哑地问。

如何分配这稀罕珍贵的铁器,首接关系到各家各户的生计和未来开荒的能力。

气氛瞬间变得微妙而紧张,羡慕、渴望、算计,在无声的目光中交织。

刚刚因“学堂”引起的新奇,迅速被这更现实、更迫切的力量争夺所取代。

铁器的寒光,映照着寨民们复杂的脸。

阿禾也挤在人群中,看着那象征着希望的铁器,又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寨子东头那间飘出孩子们参差不齐念字声的竹楼。

她怀里还揣着多同今早出门前递给她的、用草叶小心包好的几颗野果。

那孩子依旧沉默寡言,却总能在不经意间,让她感到一丝熨帖。

她轻轻叹了口气。

牂牁江的水依旧奔流不息,裹挟着泥沙,也裹挟着铁器的寒光、陌生的文字,和一个竹生娃娃悄然显露的峥嵘。

脚下的路,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两股力量——有形的铁与无形的字——冲撞着,延伸向更莫测的远方。

多同指尖划出的那个“天”字,像一道无声的箴言,悬在牂牁寨的上空。

夜,更深了。

阿禾家的火塘火光摇曳,映照着阿木修补农具的身影、阿朵在泥地上笨拙练习的“山”字、阿果摆弄燧石的专注,还有多同——他安静地坐在窗边,望着夜空中璀璨的星河,手指无意识地在膝盖上轻轻划动,仿佛在摹写那些来自遥远中原的、神秘莫测的符号。

月光落在他沉静的侧脸上,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比星辰更亮,映着整个深邃的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