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般的鞭影,劈头盖脸地首砸下来。
“贱骨头!
箫家的树,你也敢偷?”
箫府家丁的牛皮鞭,蘸了盐水,抽得赛豆豆的后背,皮开肉绽。
她蜷在村口老榆树下,像一条干瘪的虾米,怀里却死死压着,那一块刚剥下的树皮。
远处传来唢呐声,箫家老太爷正在纳小妾,摆宴席,从厨房里飘出一股浓浓的,炖肉的荤腥气。
“住手!”
几十只马蹄,踏碎浮土,扬尘迷糊了众人的眼睛。
是他!
箫景轩!
他勒住缰绳,袍角的金线刺绣,刺得豆豆的眼睛生疼。
来的正是比自己大两岁的箫景轩:地主家的小儿子。
豆豆一眼就瞥见,他的青缎长袍下,藏着麦饼的一只角。
他的腰间玉佩上,刻着一个“轩”字,是那一块几年前,被豆豆摔裂,又被他笨拙粘回的那一块。
他的手指在袖中攥紧:“滚回去。”
家丁讪讪退下。
豆豆趁机把树皮,塞进破袄里层,却被一块硬物硌到胸口,半块麦饼从他的袖口滑落,滚进她的掌心。
“赏你的。”
他声音冷硬,目光却钉在她流血的手腕上,“别再偷...偷?”
豆豆突然笑起来,沾血的牙,像一只小兽,“箫景轩,你家的粮仓堆得能压塌地,我们全村人啃的树皮,还是你爹划了红圈圈的!”
她猛地一下,把掌中麦饼,砸回他的靴边,泥点溅上那华衣锦缎。
箫锦轩惊讶地盯着她看,这个年仅16岁的赛豆豆,身上貌似带有一根天外来的反骨:枯黄的头发,束成扫把状,破衫间的,隐隐透出来的肋骨,根根凸起,唯有一双眼睛,亮得瘆人,像淬火的刀。
命运的毒草在此时缠绕。
豆豆冲回塌了半边的土屋时,五岁的妹妹赛苗苗,正蜷缩在草席上抽搐,嘴角溢出一片黑沫,手里还攥着半根灰绿色草茎。
“姐...甜...”孩子的瞳孔己经开始涣散。
“观音土混着毒草,没救了。”
村医摇着头,拽起破药箱,决然离去。
豆豆颤抖着右手,去抠妹妹的喉咙,却被苗苗一把咬住了手指头。
孩子像离水的鱼一般,不停地痉挛着,突然“哇”地一声,从小嘴中吐出一滩黑水,腥臭弥漫。
箫府后院的阴谋,此刻也在发酵。
“轩儿心软了?”
箫老爷一边把玩着玉核桃,一边歪着嘴角道:“那赛家丫头偷树皮的事情,你亲自处置去,利索点!
现在就是考验你,是否有出息的时候。”
烛光映照着箫景轩苍白的脸,他背上的鞭伤,又开始剧烈地疗灼痛起来,那是上一次,箫景轩偷藏粮种,被父亲发现,父亲发现他偷的粮种,塞给豆豆了。
好好毒打了他一顿,现在己经在背上溃烂流脓了。
“...是。”
他哑声应道。
土炕上的母亲己瘦成骷髅。
母亲王氏的眼眶,深陷如黑洞,她颤巍巍的,伸手从褥子最底一层,摸出一块灰白色圆饼:“豆儿...带着苗苗...走...”那块饼坚硬如铁,是王氏每日刮舔土墙块,攒下的观音土,掺了极少的谷糠。
豆豆浑身血液冻住。
她记得去年秋收时节,箫景轩偷偷地带着她,溜进赵家粮仓。
金黄的麦堆高耸入梁,他抓了几把麦粒,塞进她的口袋:“藏好!
新麦香得很!”
真的是香啊!
可是,眼前…而如今母亲掌心的这个土饼,正散发死亡般的土腥气。
“娘不吃...”豆豆掰碎土饼,想喂母亲吃,王氏却突然瞪大眼睛,枯爪一把抓住女儿的手腕:“箫家...逼债...”随即,喉咙间发出一阵破风箱般的嗬嗬声,彻底不动了。
王氏咽气前,塞给豆豆的观音土饼,比石头更沉重,那是母亲用命,从牙缝里省出的“粮食”呀。
破门声击碎死寂。
“赛豆豆!
偷箫府的榆树皮,按契押所述,你得去窑洞抵债!”
家丁一脚踹开木门,那箫景轩垂着眸,站在阴影里,腰间的玉佩,晃得豆豆的眼睛生疼。
“她刚咽气!”
豆豆嘶喊着,护住母亲的遗体,却被铁钳一般的大手拖开。
混乱中,箫景轩突然跨上前,看似要扯她手臂,却将一个油纸包,塞进她的衣襟,低头一看,那是掺了糖霜的细面饼!
“轩少爷慈悲,赏你的!”
家丁们发出各种怪叫,哄笑着。
豆豆如遭雷击,七岁那年她高烧不退,箫景轩也是这样,偷偷塞给她蜜饯。
可此刻母亲尸骨未寒...“箫景轩。”
她嚼着血沫冷笑,“这饼沾着我娘的血,你猜我咽不咽得下?”
啪地一声,它落地摔成碎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