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以身为饵
百晓生跪在地上，半边身子还在抖。
月无影走了。
他踏入夜色时没有回头，像一道不愿在人间留下任何倒影的鬼魅。
他没杀百晓生。
不是仁慈。
是蝼蚁不配被在意。
山崩的时候，巨石不会为谁停下。
百晓生忽然明白了。
他要去的那个地方……他猛地转身，手脚并用地朝黑市最深处逃去，像一条被惊破了胆的狗。
天工谷。
那是地狱。
一个比死亡更纯粹的地狱。
—三日后。
天工谷外。
千丈断壁如巨斧斩开大地，将天地分割。
谷口，被一层死灰色的浓雾笼罩着。
这里没有天光，也没有鸟鸣。
万物寂静。
月无影就站在这片死寂的雾边。
他身上裹满了干涸的血污与尘土，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肺腑被灼烧的焦糊气味。
他己不眠不休，走了三天三夜。
如今，正凭着最后一口气站在这里。
体内的魂火己沸腾至极限，每一条经脉都像即将被撑爆的滚烫铁管。
他抬脚，踏入浓雾。
就在那一瞬间——那股几乎要将他魂识都焚烧殆尽的狂暴力量，毫无征兆地……安静了。
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冰冷的手掌，从虚空中伸出，死死扼住了他体内那头咆哮的凶兽。
一股冷到骨髓里的力量，自他头顶灌入，顺着每一寸经脉流淌。
那头焚世的魂火，被一寸寸压回、冷却、封存。
他像是前一秒还在熔岩炼狱，后一秒就坠入了万丈冰渊。
极致的痛苦，被另一种极致的冰冷所抚平。
喉头一阵腥甜。
一缕黑血顺着他的嘴角涌出，滴落在地。
但这一次，再没有那种魂魄被撕裂的窒息感。
天工谷。
百晓生没骗他。
月无影没有再深入。
他很清楚，自己现在不过是一头濒死的野兽，而这片雾后，藏着能将他撕碎千百次的杀阵。
他贴着浓雾的边缘搜寻，最终，在一块嶙峋的巨岩后，找到了一个天然凹陷下去的石窟。
这里足够隐蔽、阴冷。
更重要的是，它刚好处于那股庞大能量场压制的边缘。
他闪身躲入，盘膝坐下。
闭上双眼。
魂火如一条被暂时勒住脖颈的疯犬，虽不再咆哮，却依旧在他魂识之海的深处疯狂挣扎，酝酿着下一次致命的反噬。
他必须趁着这片刻的喘息，重新夺回一丝控制权。
他知道，这不是生路。
这是他从一座更庞大的地狱里，借来的一点苟延残喘的时间。
—与此同时。
天工谷，地底万米。
黑晶为地，玉石为顶。
在这座与世隔绝的巨大密室中，无数冰冷的黄铜管线盘绕交织，冷青色的符文光芒在管壁上无声流淌，如同整座神域的静脉。
一枚巨大的、完美无瑕的水晶心核，悬浮于密室正中。
它每一次脉动，都精准地输送着维持整个天工谷绝对秩序的能量。
它叫“万象天工匣”。
它属于，唐惊弦。
此刻，就在心核下方的白色实验区内，一道修长的身影静静站立。
男人一袭白衣，墨发被一支古朴的玉簪束起，五官俊美，却静谧得没有一丝活人的气息。
他就是唐惊弦。
天工谷的谷主，这座机关神域的至高主宰。
他站在一面顶天立地的巨型光幕前，目光冷漠地扫过瀑布般刷新的数据流。
环境指数：稳定。
魂识浓度：稳定。
力场频率：稳定。
一切都在他的计算之内。
除了……最角落里，那一道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微小波动。
三号区域 · 外部稳定力场 · 魂能逸散率——那本该是一条完美的首线。
现在，它出现了一丝波澜。
任何人都不会在意。
但唐惊弦会。
那是瑕疵。
他厌恶瑕疵，就像厌恶失控的情感。
他眼神一凛，修长的手指在虚空中轻点，放大了那条曲线。
“魂火属性波动，与数据库‘血屠夫’信标相似度7.34%。”
相似度过低。
判定为非同源。
是一个新的污染源。
唐惊弦甚至没有去看监控影像的欲望。
不需要。
无论是误入的老鼠，迷途的飞虫，还是不长眼的蝼蚁。
弄脏了他的力场，就必须被清除。
他再次抬手，在操作台上轻点。
信源净化程序启动。
山岩之后，月无影的心神刚刚沉入魂识之海。
他才勉强构建起一道脆弱的屏障，试图引导那狂躁的魂火，一道突如其来的寒意，便如闪电般击穿了他所有的感知。
不是杀气。
更不是威压。
那是一种……“抹除”的意志。
是来自法则层面的、不容置疑的命令。
他猛地翻身，不顾经脉撕裂的剧痛，用尽全身力气向侧方扑出。
下一个瞬间。
没有声音。
没有爆炸。
甚至没有扬起一丝尘土。
他原先盘坐的那片岩石地面，连同那块凹陷的石窟——消失了。
就那么凭空、彻底地，从这个世界上被挖走了一块。
原地只留下一个边缘光滑如镜的圆形空洞，甚至能倒映出天边灰蒙蒙的光。
月无影趴在地上，大口喘息，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
那不是攻击。
是湮灭。
对方的目的不是击伤他，而是要将他连同他存在过的一切痕迹，一并抹去。
他被发现了。
所谓的“庇护所”，从一开始，就是一个诱捕“瑕疵”的陷阱。
“噗！”
心神剧震之下，刚刚被压制的魂火再度失控。
一口滚烫的鲜血喷涌而出，洒在地上，发出“滋滋”的腐蚀声，地面瞬间焦黑一片。
地底。
光幕之上，那条代表污染的曲线，突然剧烈地跳动了一下。
一行新的数据弹出。
“净化失败。
目标产生位移。
逸散率上升17%。”
唐惊弦的眉梢，终于极轻地动了一下。
失败。
他亲手编写的程序，理论上，不存在失败。
除非……那个污染源，拥有超越他预判的感知与反应。
……有趣。
他抬起手，准备调出那片区域的显像。
手指却在半空中顿住。
没必要。
他不需要知道那是一只什么样的虫子。
他只需要，它不存在。
他收回手，指尖在另一片光幕上划过，动作优雅而冰冷。
区域格栅化肃清——启动。
目标锁定：三号区域外围全境。
构建五十丈立方空间格栅。
执行序列化、无差别、逻辑性湮灭打击。
倒计时开始——三。
二。
一。
无形之刃即将布满天空。
那片浓雾笼罩的区域，很快将无处可藏，万物成灰。
而月无影，就在这棋盘的中央。
他感受到了。
空气、大地、光线……周围的一切，都在以一种无法理解的方式被重新“定义”。
整个世界，都变成了即将杀死他的凶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