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两桶水比大寨人民改梯田还费劲!
"李桂花叉腰站在门口,蓝布围裙上沾着昨夜的饭粒,发黄的领口己经被洗得起了毛边。
她一把夺过水桶,浑浊的水溅在余岁岁露出脚趾的解放鞋上。
余岁岁刚要解释,耳朵就被狠狠拧住:"还敢顶嘴?
昨儿摔一跤把魂摔没了是吧?
"李桂花的手指粗糙得像砂纸,带着一股咸菜缸的味道,余岁岁刚把水"哗啦"倒进缸里,斥责声又起:"缸都见底了也不知道挑,存心让全家喝西北风?
"余岁岁低头搓着衣角——那还是用大姐的旧衣服改的,肘部打着不对称的补丁。
李桂花突然抄起烧火棍戳她后背:"木头似的杵着干啥?
灶膛里的灰不掏,煤饼不换,等着你爸回来发火?
""我这就去..."余岁岁刚转身,又被拽住辫子。
"慢着!
"李桂花从兜里掏出几张皱巴巴的票证,"拿上粮本去合作社,三斤粗粮换细粮,再打半斤酱油。
敢在路上贪玩..."她突然压低声音,"看我不把你那些见不得人的破书全塞灶眼里烧了!
"余岁岁刚出公共厨房,李桂花把半碗玉米面搅进滚水,故意把勺子刮得铁锅吱嘎响:"十五岁的大姑娘,马上初中毕业了,蒸个窝头都能碱大发黄,将来哪个婆家要你?
"她瞥见余岁岁边走边揉肩膀,冷笑一声,"挑两桶水就装病,当年我怀你的时候,临生产前还在地里收麦子呢!
""妈,我课本..."余岁岁回过头开口。
"课本?
"李桂花把菜刀剁在案板上,"女娃子认得几个字就够了!
你大姐当年..."她突然噤声,因为里屋传来咳嗽声——那是全家重点保护对象余燕燕醒了。
李桂花立刻盛出最稠的那碗粥,对余岁岁厉声喊道:"先去伺候你妹吃药?
要是耽误了上学,看我不..."话没说完,里屋又传来余铁柱的吼声:"饭呢?
"李桂花立刻小跑着端粥进去,临关门还回头瞪眼:"愣着干啥?
等着八抬大轿请你?
"余岁岁端着药碗站在小妹房门前,手腕被烫得发红。
劣质陶瓷碗边缘缺了个口,黑褐色的药汁晃荡着,散发出一股刺鼻的苦味。
她深吸一口气,用肩膀顶开贴着"革命样板戏"年画的木门。
"姐..."余燕燕蜷缩在全家唯一的棉花被里,小脸烧得通红。
床头的铁皮饼干盒上印着"为人民服务"的字样,里面装着全家省下来的水果糖——当然,余岁岁从来没资格碰。
"把药喝了。
"余岁岁扶起妹妹,突然余燕燕咳嗽起来,药汁洒在余岁岁补丁摞补丁的裤子上。
"笨手笨脚的!
"李桂花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夺过药碗时指甲狠狠掐进余岁岁的手背,"滚去合作社!
"余岁岁攥着皱巴巴的粮票,低头快步穿过筒子楼阴暗的走廊。
刚拐出大门,刺眼的阳光让她不由得眯起了眼。
1972年的春风裹挟着钢铁厂特有的铁锈味扑面而来,她下意识地裹紧了打着补丁的蓝布外套。
街道上,一幅热火朝天的景象映入眼帘。
几个戴着红袖章的居委会干部正在指挥一群年轻人往卡车上搬行李,车头挂着"上山下乡光荣"的红色横幅。
一个扎着麻花辫的女知青正哭得梨花带雨,她母亲死死拽着她的包袱不肯松手。
"同志,响应毛主席号召,到农村去,到边疆去!
"戴着军帽的干部高声宣讲着,手里的小红旗在风中猎猎作响,"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很有必要!
"余岁岁站在人群外围,看着这一幕幕似曾相识的场景。
在她的历史课本里,这不过是几行冰冷的文字,而现在却如此鲜活地展现在眼前。
一个背着绿帆布包的男知青正在卡车旁慷慨激昂地朗诵:"我们年轻人,有颗火热的心......"周围立刻响起热烈的掌声。
"是宋知远!
"旁边两个女生突然激动地交头接耳,"他真的要下乡了?
""宋学长,听说你放弃了保送工农兵大学的名额?
"一个扎羊角辫的女生红着脸问道。
宋知远笑了笑,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边疆更需要建设者。
"他的声音清朗温润,像山涧的溪流,"再说,广阔天地才是最好的大学。
"余岁岁怔住了。
在她的记忆碎片里,宋知远是那个总在全校大会上发言的学生代表,是宣传栏里表彰的"三好学生"标兵,更是女生们课间偷偷议论的对象。
没想到他竟会出现在这里。
"宋同志,听说你要去云南插队?
"一个戴眼镜的女生问道,语气里满是崇拜。
宋知远点点头,镜片后的眼睛闪烁着坚定的光芒:"西双版纳需要建设者。
"余岁岁的心突然揪了一下。
她想起在现代时看过的那本《中国知青史》,里面记载的艰苦岁月让她不寒而栗。
她鬼使神差地往前走了几步,脱口而出:"西双版纳的疟疾很严重,记得多带些奎宁。
"所有人都诧异地看向这个突然插话的陌生女孩。
宋知远愣了一下,随即露出温和的笑容:"这位同志说得很有道理,多谢你的提醒。
"余岁岁这才惊觉自己一时冲动说了太多,连忙低下头,含糊地应了声"不客气",攥紧手里的粮票转身往供销社走去。
身后还能听见宋知远继续向知青们讲解注意事项的声音。
排队打酱油时,余岁岁的心还在怦怦首跳。
她悄悄打量着巷子口那群朝气蓬勃的知青,心里盘算着:再待下去,李桂花迟早会为了彩礼逼她嫁人。
大姐余芳芳整天盘算着怎么把家务推给她,小妹余燕燕又总是冷眼旁观……虽然她才15岁,下乡条件艰苦,但至少能摆脱这个令人窒息的家。
酱油瓶沉甸甸地坠在手里,余岁岁望着远处宋知远挺拔的背影,一个念头在她心里渐渐清晰——也许,报名下乡是她目前最好的选择。
走出合作社时,天空飘起了细雨。
余岁岁把刚打的酱油紧紧抱在怀里,闷头朝那个家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