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老道与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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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风带着湿漉漉的泥土和腐叶气息,吹过蜿蜒在莽莽苍山深处的一条泥泞小道。

雨水刚歇,路面像被揉皱的牛皮纸,又黏又滑。

一老一少,蹒跚而行。

老的,一身洗得发白、甚至蹭着几块油污的黑色旧道袍,身形干瘦,背微驼,一张老脸皱得像风干的橘子皮,偏偏那双小眼睛滴溜溜转着,透着一股子与年龄不符的狡黠和…嗯,猥琐。

他手里拄着一根磨得发亮的黄木棍,深一脚浅一脚,嘴里还时不时嘀咕两句听不清的咒骂,多半是嫌弃这鬼天气和这难走的路。

少的,约莫十七八岁,身量颀长,穿着同样质地的青色旧道袍,却被他穿出几分不羁的利落感。

面容俊朗,眉宇间带着一股子少年特有的跳脱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野性。

他紧跟在老道身后,脚步轻快,眼神却不时飘向山下被云雾遮掩的方向,那里隐约透出人间的烟火轮廓。

“枫儿,”老道忽然停下脚步,没回头,声音带着点漫不经心的沙哑,“跟着为师学道,多少年头了?”

林枫正琢磨着山下集市里听说书的讲的“冰糖葫芦”是个啥滋味,闻言一愣,随即嬉皮笑脸地凑上去:“师父,您老糊涂啦?

徒儿今年虚岁十七,三岁就被您拎上山,算算可不就…十西年整了嘛!”

他掰着手指头,故意拖长了调子。

老道缓缓转过身,那张橘子皮老脸上挤出一个怎么看怎么像“黄鼠狼给鸡拜年”的笑容,小眼睛眯成一条缝:“十西年啊…弹指一挥间。

整日窝在这鸟不拉屎的山疙瘩里,对着为师这张老脸,还有那些个木头桩子、石头块子练功,腻味不?

想不想…下山去花花世界闯闯?

那可比山里热闹多了,有吃有喝有玩…”来了!

又来了!

林枫心里“咯噔”一下,瞬间警铃大作。

这老家伙!

每隔仨月就来这么一出“赶人下山”的戏码!

前几次不是借口让他去后山采百年难遇的“七星草”,就是骗他说山下有妖孽作祟急需他去“历练”,结果不是掉陷阱里就是被师父的障眼法耍得团团转,灰头土脸地回来还得挨顿训。

“哼,老王八蛋,又来这套!”

林枫心里腹诽,面上却立刻堆起十二万分的“真诚”和“孺慕”,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不想!

师父,徒儿一点儿都不想下山!

山下人心险恶,哪有山上清净自在?

徒儿觉得,每天能陪着师父您老人家,给您端茶倒水、捶背捏肩,听您讲讲古,逗逗山里的傻狍子,这日子就挺好!

再说了…”他眼珠一转,试图加重感情筹码,情真意切地补充道,“徒儿要是下山了,谁给您老人家养老送终啊?

您身边没个贴心人怎么行!”

话音未落,林枫自己先僵住了。

脑子里光想着“孝心感天动地”了,那句“养老送终”没过脑子就秃噜了出来。

他头皮一阵发麻,暗道一声:“完了!”

果然,老道脸上的“猥琐笑容”瞬间冻结,随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阴沉下去,最后黑得像锅底。

那双小眼睛猛地睁开,精光爆射,哪里还有半分浑浊?

“小王八羔子!”

一声炸雷般的怒吼在山林间回荡,惊起一片飞鸟,“反了你了!

敢咒老子死?!

翅膀硬了,胆儿也肥成猪油了是吧?!”

清虚子气得胡子首翘,枯瘦的手掌猛地一挥。

也不见他念咒掐诀,一道凝练如实质的金色雾气瞬间从他掌心喷涌而出,在半空中迅速凝聚成一只金光闪闪、足有磨盘大的…脚掌!

带着破空之声,精准无比地朝着林枫的***狠狠踹去!

“哎哟喂!

师父饶命!”

林枫怪叫一声,想躲,但那金雾脚掌快如闪电,蕴含的力量更是他无法抗衡的。

只觉一股沛然巨力撞在尾椎骨上,整个人像被投石机抛出的石头,“嗖”地离地飞起,在空中划出一道狼狈的弧线,然后“噗通”一声,结结实实地砸进路旁积满泥水的陡坡里。

泥浆西溅。

林枫挣扎着从泥坑里爬起来,浑身上下糊满了黑黄腥臭的烂泥,活脱脱一只刚从沼泽里滚出来的泥猴子。

他抹了把脸,露出两只满是怨念又带着点委屈的眼睛。

老道站在坡上,叉着腰,喘着粗气,似乎余怒未消,但眼底深处却飞快地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和…决然。

他指着泥猴一样的徒弟,声音低沉下来,带着前所未有的严肃:“滚!

赶紧给老子滚下山去!”

“红尘万丈,人心鬼蜮,那才是真正的大道场!

光在山上对着死物练,练到死也是个花架子!

去经历,去摔打,去尝遍人间冷暖、七情六欲!

你的道,不在山上,在人间!”

他顿了顿,目光穿透雨雾,望向远方,语气变得悠远而沉重:“还有…去找。

去找你的根,找那条把你送到为师面前的风…究竟从何而起,因何而来。”

“身世?”

林枫浑身一震,猛地抬起头,顾不得满身泥泞,双眉紧紧拧成一个疙瘩。

这是他心底最深、也最不敢轻易触碰的刺。

从小到大,他问过无数次——父母是谁?

家在哪里?

为何被弃于深山?

老道总是用那个荒诞的“淡金色风”的故事搪塞过去,或者干脆猥琐一笑,岔开话题。

“师父,您是说…山下…有我身世的线索?”

林枫的声音有些发颤,不再是之前的玩闹,带着一种压抑多年的迫切和迷茫。

“嗯。”

老道只重重地点了一下头,没有看他,目光依旧望着山下模糊的轮廓,仿佛穿透了时空,“去吧。

时候到了。”

那沉重的点头,像一把钥匙,瞬间捅开了林枫心中积压多年的闸门。

山下世界的吸引力,瞬间被赋予了全新的、沉重的意义。

不再是简单的向往和玩闹,而是关乎“我是谁”的终极追寻。

迷茫、忐忑、兴奋、还有一丝离巢的恐慌,在他眼中交织变幻。

最终,这些复杂的情绪沉淀下来,化作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坚定。

“好!”

林枫猛地从泥坑里站首身体,眼神灼灼,对着坡上的老道咧嘴一笑,那笑容里却没了之前的戏谑,带着一种少年人特有的锐气和决绝,“我去!”

他转身就往山上道观的方向跑,脚步轻快得像要飞起来,但跑出几步,又顿住,回头冲着老道露出一个招牌式的、带着七分讨好三分狡黠的坏笑:“师父,那徒儿这就去收拾行李啦!

您老保重,千万别太想我啊!”

说完,生怕老头子反悔或者再补一脚,一溜烟儿跑得没影了。

清虚子站在原地,看着徒弟消失在山道拐角,脸上那副佯装的怒容终于彻底褪去。

猥琐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疲惫和浓得化不开的忧虑。

他轻轻叹了口气,声音低得只有自己能听见:“臭小子…此去…劫波重重啊。

那把‘血屠’,但愿…你能驾驭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