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满缩在柜台角,看陈砚用裁纸刀刮去账册上干涸的酱渍。
刀尖划过“存银二百三十两”的裂痕,木屑簌簌落在她脚边。
“窗棂的杉木料钱,”陈砚头也不抬,“按市价算你五两七钱。”
刀尖点着地上碎成八瓣的端砚,“这方老坑端溪砚,抵你惊跑赵屠户的婚书钱,算两清。”
小满盯着他裤管撕裂处露出的脚踝,那道血痕己凝成暗痂:“掌柜的,我……余下西十西两三钱。”
陈砚合上账册,“扫十年茅厕,还是卖身葬父,选。”
话音未落,街面骤起骚动。
三辆青布小轿堵死书坊门脸,林二福蟒袍缎褂地钻出轿门,身后跟着昨日柴房外的两个铁塔家丁。
“陈掌柜好手段。”
林二福脚尖碾过门槛碎木,“钱府的家丁都让你讹得绕道走。”
他目光毒蛇般缠住小满,“这贱婢昨夜卷走林家传家宝,今日我拿人赃并获!”
小满怀里腌菜坛子抱得更紧:“二叔说的传家宝,是西厢房那窝啃烂房梁的耗子?”
“牙尖嘴利!”
林二福袖中抖出张泛黄契纸,“你爹死前押了祖传豆腐方子!
现下方子随坛子失踪,定是你这吃里扒外的偷了!”
陈砚的裁纸刀在砚台上磨出沙沙声:“林家豆腐方子,值几个钱?”
“黄金百两!”
林二福劈手抓向坛子,“坛子给我!”
小满猛地后缩,坛口卤水晃出几滴。
陈砚的刀鞘突然横在她腕前:“书坊器物,不问自取视为盗。”
鞘尖轻挑,坛底一道陈年刻痕在晨光里一闪而没。
林二福瞳孔骤缩:“这刻纹……腌菜缸的划痕罢了。”
陈砚刀鞘回落,“林老爷要搜赃,拿官府海捕文书来。”
“在青云镇,我林二福就是王法!”
他身后家丁猛扑上来。
小满情急抱死陈砚左腿:“掌柜的收留我!
劈柴挑水点豆腐都会!
卤水点豆腐,恶人自有天收!”
陈砚被她撞得晃了晃。
林二福趁机抢坛,坛沿卤水泼了他满袖。
陈砚反手扣住林二福腕子:“强抢民财,按律杖八十。”
他左手却从柜台下抽出张契纸,抓起小满沾泥带血的手往朱砂盒里一摁!
“十年活契抵债,此刻生效。”
血泥指印拍在契书上,溅起星点朱砂。
林二福甩着卤水淋漓的袖子:“十年?
这贱婢活不过三年!
陈砚你……林老爷要赎人?”
陈砚抖开契书,“五十两现银,钱货两讫。”
满堂死寂。
小满突然挣开陈砚的手,血糊糊的拇指在契书空白处又狠狠一摁!
“再加五年!
管饭就成!”
林二福脸涨成猪肝:“五十两?
你怎不去抢!”
“林老爷说笑。”
陈砚叠起契书,“昨日钱府刚赔了五十六两八钱,陈某像是缺银子的人?”
他袖中滑出把黄铜算盘,“您要赎,现银。
不赎。”
算盘珠啪地一响,“烦请挪步,别误了书坊生意。”
苏婉娘的软轿恰在此时停在门边。
她掀帘瞧见小满血泥模糊的手,绢帕掩住口鼻:“陈大哥这书坊,何时改肉铺了?”
林二福趁机发作:“苏小姐评理!
这黑心掌柜拐带我家侄女……拐带?”
陈砚将契书拍在苏婉娘轿窗沿,“白纸黑字红手印,苏小姐见多识广,瞧瞧可作得伪?”
苏婉娘瞥见“十五年活契”字样,绢帕后的唇角弯了弯:“哟,这丫头倒舍得下血本。”
眼风扫过小满怀中坛子,“只是这腌菜坛子当嫁妆,陈大哥也不嫌寒碜?”
“寒碜不寒碜,苏小姐说了不算。”
陈砚抽回契书,“婉娘今日是买墨,还是说媒?”
林二福突然踹翻条凳:“给我砸!”
家丁挥拳砸向货架!
大黄狗从柜台后暴起,一口咬住家丁裤裆!
惨嚎声里,陈砚的算盘劈头砸在林二福肩上:“货架三两,条凳五钱,惊客费一两。”
他揪住林二福前襟,“统共西两五钱,现结?”
苏婉娘娇笑出声:“林老爷快结账吧,陈大哥的账本可比衙门刑具利索。”
林二福哆嗦着摸出钱袋。
陈砚掂掂碎银:“差三钱。”
目光落在他腰间玉佩上。
“这是祖传……抵债。”
陈砚扯下玉佩扔给小满,“拿去当三钱银子,补今日饭钱。”
小满攥着玉佩,看林二福被家丁搀着逃出书坊。
晨光漫过坛底那道刻痕,深如刀镌。
陈砚的裁纸刀突然点在刻痕上:“这坛子……祖传腌菜坛。”
小满抱紧坛子,“点豆腐的卤水就在里头。”
陈砚的刀尖在刻痕上悬了片刻,终究移开。
“抵债的玉佩,”他指指灶房,“去换三斤糙米。
晌午的饭,你煮。”
大黄狗松开口,破布条混着血丝落在地上。
小满抹了把腕间血泥,玉佩的棱角硌得掌心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