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里沤着烂菜叶、馊泔水和尿骚混合的馊臭,吸一口,能顶人一跟头。
巷子两边歪斜的窝棚,像一群淋透了毛的老狗,在雨幕里瑟缩着。
陈烨辰缩在墙角一处勉强能遮雨的破席棚下头,单薄的破褂子早就湿透了,紧紧裹在身上,冷得他骨头缝里都往外冒寒气。
胃里像揣了块烧红的烙铁,火烧火燎地绞着,空得能听见里头肠子打架的咕噜声。
三天了,就靠着巷口污水沟里捞上来的几片烂菜帮子硬撑。
饿!
饿得他眼前发黑,看什么都带重影儿。
巷子对面,一条瘦骨嶙峋、毛皮脏得打绺的癞皮野狗,正死死护着爪下半块沾满了黑泥、长着绿毛的硬馒头,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浑浊的狗眼警惕地扫视着西周。
雨水把它稀疏的黄毛紧贴在嶙峋的肋骨上,看着比陈烨辰还惨。
那点发霉的粮食味儿,顺着风,丝丝缕缕钻进陈烨辰的鼻孔。
操!
连条狗都比他强!
一股邪火混着求生的本能,猛地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
陈烨辰舔了舔干裂起皮的嘴唇,尝到雨水混着铁锈的腥味。
他把自己像张弓一样绷紧,猛地从墙角弹射出去,动作快得像一道贴着地皮刮过的黑风!
“呜嗷——!”
野狗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激怒了,张嘴就咬!
陈烨辰根本没躲,也顾不上躲。
他饿疯了,眼里只有那半块沾着狗口水的馒头!
他左手闪电般探出,不是去挡狗嘴,而是首接一把攥住野狗那湿滑冰冷的前腿,狠狠往旁边一拧!
右手同时像铁钳一样,死死抠向狗爪子护着的馒头!
骨头错位的轻微“咔哒”声被雨声淹没。
野狗发出凄厉的惨嚎,松开了爪子。
陈烨辰趁机一把将那半块沾满泥污和绿毛的馒头死死攥在手里!
“妈的!
老子的!”
他低吼一声,喉咙嘶哑得像破锣。
野狗痛疯了,一口咬在陈烨辰死死攥着馒头的右手小臂上!
犬齿刺破皮肉,深可见骨,鲜血瞬间涌出,混着雨水和狗的口水往下淌。
钻心的剧痛让陈烨辰眼前一黑,但他攥着馒头的手更紧了,指节捏得发白,馒头几乎被他捏进肉里!
他另一只手攥成拳头,不管不顾,带着一股子同归于尽的狠劲儿,照着狗头、狗眼、狗鼻子,雨点般猛砸下去!
砰砰砰!
沉闷的皮肉撞击声在雨巷里格外清晰。
野狗被打懵了,呜咽着松了口,夹着尾巴一瘸一拐地逃进了更深的雨幕里。
陈烨辰喘着粗气,背靠着湿冷的土墙滑坐在地,右手臂上几个深深的牙洞汩汩冒血,混着雨水流到地上,晕开一小片刺目的红。
他顾不上疼,也顾不上脏,把那半块沾着血、泥、绿毛和狗口水的馒头,胡乱在还算干净的裤腿上蹭了两下,塞进嘴里,拼命地撕咬、咀嚼、吞咽。
硬得硌牙的霉馒头渣刮过喉咙,带来一种近乎残酷的饱腹感。
“呸!
狗东西,牙口还挺利……”他咽下最后一口,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低头看了眼自己血肉模糊的手臂。
伤口边缘的皮肉翻卷着,雨水一冲,能看到底下隐隐的白骨。
他扯下腰间一根脏得看不出颜色的烂布条,用牙咬着,胡乱缠在伤口上,勒紧。
动作粗暴得像在捆一截木头。
“皮真厚,没咬断骨头算老子命大。”
他龇着牙吸了口凉气,低声咒骂。
血很快浸透了那层薄布,但他似乎毫不在意,只是靠着墙根,闭着眼,感受着胃里那点微不足道的食物带来的暖意。
冰冷的雨水顺着额发流进脖颈,他打了个寒噤。
就在这时,巷子口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和肆无忌惮的哄笑。
“哟呵!
这不辰哥嘛?
搁这儿演苦肉计,给老天爷上供呢?”
一个阴阳怪气的公鸭嗓响起。
陈烨辰猛地睁开眼,眼底的疲惫瞬间被凶狠取代。
巷口站着三个混混,为首的是个豁了颗门牙的瘦高个,一脸痞相,正是疤脸手下的头号马仔,绰号“豁牙”。
后面跟着两个流里流气的跟班,抱着胳膊,不怀好意地瞅着他手臂上还在渗血的布条。
豁牙踢踏着破草鞋,溅起泥水走到陈烨辰跟前,居高临下,一脚踩在他旁边那滩被血染红的泥水里,溅了陈烨辰一脸泥点。
“疤爷的份子钱,拖了三天了!
辰哥,你这胳膊腿儿看着挺齐全,不像掏不出钱的主儿啊?
该不会……都喂了刚才那条野狗了吧?
哈哈!”
两个跟班也跟着哄笑起来。
陈烨辰没动,也没擦脸上的泥水,只是慢慢抬起头,目光像淬了冰的刀子,一寸寸刮过豁牙那张幸灾乐祸的瘦脸。
巷子里雨声哗哗,气氛却陡然绷紧。
豁牙被他看得心里有点发毛,但仗着人多势众,嘴上更不饶人:“看什么看?
疤爷的规矩,天王老子来了也得守!
今儿个要么见钱,要么……”他狞笑着,活动了一下手腕骨节,“哥几个帮你松松筋骨,省得你明天还跟狗抢食,跌份儿!”
“跌份儿?”
陈烨辰的声音不高,沙哑得厉害,却像砂纸磨过铁皮,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暴戾,“老子饿!
明天疤脸的‘孝敬’还没着落,***有招?”
他扶着墙,慢慢站起身。
雨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往下淌,混着血污,更添几分凶悍。
他个子不算特别高,但骨架粗大,此刻绷紧了身体,像一头被逼到绝境、准备扑食的孤狼。
缠着烂布条的手臂垂在身侧,血水还在慢慢往外渗。
豁牙被陈烨辰身上那股子不要命的凶气顶得下意识后退了半步,随即恼羞成怒,骂道:“操!
给脸不要脸!
给我……干”字还没出口,旁边一个黑塔似的壮实身影猛地冲了过来,一把拽住陈烨辰没受伤的左胳膊,巨大的力气差点把他拽个趔趄。
“辰哥!
走!”
来人正是黄志。
他头发被雨浇得贴在头皮上,一张憨厚的方脸此刻急得通红,死死拽着陈烨辰就要往巷子深处拖,“跟这群疯狗较什么劲!
疤脸的人咱惹不起!”
豁牙一看有人搅局,更是火冒三丈:“黄胖子!
***找死!
连他一起……”黄志根本不听他废话,一边死命拖着还想挣扎的陈烨辰,一边扭头冲着豁牙吼:“豁牙!
钱!
明天!
明天辰哥一准儿给疤爷送去!
今天不行!
他伤着了!”
他力气极大,陈烨辰被他拖得踉踉跄跄。
豁牙看着黄志那牛犊子似的块头,又看看陈烨辰那副要拼命的架势,再想想疤爷只是催钱,也没说真要废了谁。
他眼珠转了转,啐了一口浓痰在泥水里:“行!
黄胖子,这可是你说的!
明天!
少一个子儿,老子把你们俩的卵蛋挤出来当泡踩!
走!”
他一挥手,带着两个跟班骂骂咧咧地走了,身影消失在雨幕里。
黄志这才松了口气,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看着被自己拖到一处稍微结实点的破窝棚下的陈烨辰。
陈烨辰挣开他的手,靠在湿漉漉的土墙上,胸膛剧烈起伏,眼神阴沉得能滴出水,死死盯着豁牙消失的方向。
“辰哥,”黄志看着陈烨辰手臂上那还在渗血的布条,又急又气,“你跟狗抢食?
***真是……疯了啊!
那豁牙是条疯狗,咬上就不松口!
疤脸正缺个由头收拾人立威呢!”
陈烨辰没看他,目光依旧盯着巷口,雨水顺着他紧抿的嘴角流下。
半晌,他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冰冷刺骨:“疤脸…豁牙…等着。”
窝棚顶上漏下的雨水滴答作响,砸在两人脚边的泥坑里。
巷子深处传来野狗低低的呜咽,和远处几声有气无力的叫卖。
冰冷的湿气包裹着他们,像一层挣不开的裹尸布。
手臂上的布条,血色更深了。
陈烨辰低头看了一眼,那钻心的疼痛似乎才迟钝地传进大脑。
他咬着后槽牙,腮帮子绷出冷硬的线条。
胃里那点霉馒头带来的暖意,早己被冰冷的雨水和刺骨的杀意冲刷得干干净净。
雨,还在下。
泥鳅巷的烂泥巴,糊住了生路,也糊住了人心。
活下去,就得比泥巴更脏,比野狗更狠。
陈烨辰舔了舔嘴角残留的血腥味和霉味,眼神像淬了毒的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