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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我记事起,人人都说我是天煞孤星。

家人把我扔到荒村自生自灭。

我不但没死,还在荒山野岭捡到一个饿昏的小婆娘。

她的容貌妖艳俊美,却从不提起她的来历。

直到我发现她藏起来的锦囊。

绣着青丘的字样。

我傻了。

老瞎子说过,涂山狐仙,青丘狐妖。

狐仙纳福,狐妖……吃人!我吓得连夜逃命,躲在庄主家做了上门女婿。

洞房花烛,我掀起娘子的红盖头。

竟然是满脸怒气的小婆娘。

你这个渣……渣人!不让奴生一窝,还想逃出奴的手掌心?1我对爹娘没有什么印象,很小的时候,他们就死了。

宗祠议事,那些人说,是我克死爹娘。

我不懂,只知道以后要住在舅舅的宅院。

好在舅母对我很亲,只要兄弟姐妹有的东西,都少不了我的一份。

隔壁几个婶子嫂子来串门的时候,总会对我念叨几句。

阿喜,你舅母拿你当亲儿子,长大可要孝顺啊。

我忙不迭的点头。

舅母笑起来,轻轻捏住我的脸。

她的指尖,是那么温暖。

我觉得,娘或许就是这样子。

秋,正是金瓜肥美的时候,舅母让我拿刀来杀瓜。

我欢欢喜喜的跑去伙房,可伙房里没有菜刀,只有一把尖刀。

我随手拿了。

舅母抱着金瓜,让我切开。

不知道为啥,我举刀的时候她忽然撞过来。

鲜血顿时染红了舅母的衣襟。

我吓得把刀掉在地上,哭着大喊。

很快来了许多人,七手八脚的把舅母抬走。

唯独把我留在院落,站在风里哭。

人来人往,行色匆匆。

舅舅过来拽住我的衣服,扯进房间。

原来是舅母醒了。

我的心里,一下子像是有了光。

结果舅母却把我从床边推开,流着泪,哽咽开口。

阿喜,我把你视为己出,疼你爱你,为什么要拿刀子害我?我吓得哭声憋在嗓子里,堵的心慌。

可是,我太小了,不知道怎么为自己辩白。

只能站在床前,哭的涕泗横流。

舅舅冷眼瞧着我,把家丁和丫鬟都喊进来。

他们低着头站成一排,手指头尖儿都在微微颤抖。

舅舅走过去,抬头一个问一个,都说没看见。

问到二丫鬟的时候,她怯生生的看我一眼,嚅嗫着嘴唇。

舅舅深深皱眉,抬脚踹倒二丫鬟。

她趴在地上哭喊。

老爷,我说!是阿喜少爷去拿的刀子,回来就刺了夫人!是啊,是我去拿的刀,可我是要杀瓜给舅母吃啊。

还没等我开口,舅舅拽起我的衣襟,狠狠摔在地上。

他一脚接着一脚,踢的我好疼。

孽障!害死你亲爹亲娘还不够,现在要来灭我徐家的门!你们两个,把他拉出去,吊起来打!那时候,我只有六岁。

家丁像是剥羊一样,把我吊在树上。

粗粗的麻绳勒得我手腕生疼,哭着喊着,向舅舅求饶。

可舅舅不在眼前。

回应我的只有鞭子和木棍。

打在身上,疼的想要把肚子里的东西全都吐出来。

不知道为什么,我被打着打着就睡着了。

冰冷的水把我泼醒,再挨打的时候,就没那么疼了。

直到我睡过去不知多久。

再睁眼,我已经躺在荒村的稻草堆。

2老瞎子说,春秋几载。

荒村变成我的家,住着草屋,耕着薄田。

空闲的时候就去荒山野岭采药打兔子。

也就是这天,我照常去山里。

走着走着,就看到草窝里露出一片彩色的丝绸。

我小心翼翼的走过去,发现是个漂亮的小婆娘趴在里面。

她脸色煞白,看不出来有没有在喘气。

我在旁边抽出一根草心,在她肩膀捅咕几下。

小婆娘哼唧一声,眼皮动了动,到底没有睁开。

完了。

睁不开眼皮,就是离死不远了。

不过,让她死在这里可不行,山里有狼,要是狼过来把她吃掉,以后就会蹲在草窝里等人。

那我不就危险了?我想了想,把小婆娘扛起来,走向荒村旁边的坟地。

还没到地方,就听见背后嘶哑的声音。

饿……我停下脚步,扛着小婆娘往家里走去。

把她放在铺着稻草的破床,我点起灶火,熬煮稀粥。

看着红红的火光,我就想着,等粥熬好了,她要是吃完能活,以后让她帮我洗衣服做饭。

要是她等不及死掉了,那我吃完粥,也有力气把她埋了。

碗大,粥热。

我拿着勺子吹了吹,放在小婆娘的嘴边。

呲溜,粥不见了。

再来一勺,还是呲溜就不见了。

我扶起她的头,把碗直接扣在她脸上,顿时一阵咕噜咕噜的声音。

她在昏迷中吃下去整整一锅粥。

可还是没醒过来。

我慌了,要是吃完粥又死了,那我不是白白浪费那么多粮食吗?这可不行。

我出门就去找老瞎子,讨来一粒黑漆漆的药丸。

回来把药丸塞进小婆娘的嘴里。

她呕的一声就坐起来了,又是咳嗽,又是吐酸水。

小婆娘擦擦眼泪,对我怒视。

她确实漂亮,就连生气都那么好看。

3她眼神带着迷茫,低头看我忙碌。

你既然救我,为什么又要把我绑起来?我拽了拽绳子,确定已经系紧,生气说道。

你胃口那么大,万一偷我粮食怎么办?小婆娘似乎没想明白,迟疑开口。

可是,你捆住我手腕,我依然可以用双手捧住粮食啊。

听到这话,我恍然大悟,便把她的手绑在身后。

看着她跪坐着束手就擒的样子,我心里忽然有一丝懵懂闪过。

我感到脸上有些微微发热,咳嗽一声说道。

你吃我的粮食,就得帮***活,洗衣服做饭也行,跟我上山采药也行,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小婆娘瞪起大大的眼睛,几乎惊呆了。

只听说被救的女子以身相许,哪有救了人家就抢来做老婆的?我脸上一阵***,有些恼羞成怒的大声说道。

谁抢了?你要想走也行,把吃掉的粮食还给我就可以了,讨你做老婆,我还不稀罕呢!小婆娘听到我的话,愣了一下,随即笑得眼睛弯弯。

我顿时看的有些痴了。

她看到我的样子,白皙的小脸渐渐泛起粉红。

哼了一声,扭过头去。

我心里疑惑,愿意就愿意,不愿就不愿,怎么还不说话了?莫非这个小婆娘,想着吃我的粮食,却不想干活?她若是敢如此,我就把她那身彩色丝绸的衣服扒下来卖了,肯定足够偿还我的粮钱。

于是我气势汹汹的叉起腰。

你叫什么?小婆娘嘟起嘴巴,不看我。

好啊!果然是打着白吃白喝的主意!我伸手就去扒她的衣服。

小婆娘紧紧捂住衣襟,满面潮红,眼里一丝惊慌。

好哥哥,奴知错了,求哥哥切勿白日宣……宣……我学她刚才的样子,哼了一声,叉着腰说道。

知道错了就行,说,你叫什么?奴的乳名叫做婉儿。

名字都叫碗,难怪你那么能吃。

诶?你什么时候解开的绳子?婉儿又嘟起嘴巴,勾起眼角瞥我一下,哼道。

这算得什么……哥哥又叫什么?杨阿喜。

好俗气的名字。

我愣了一下,随即心里卷起一股愤怒。

俗气又怎样!这是我爹娘取给我的名字!说着,我狠狠捞起麻绳,转身出门。

阳光正烈。

随手扔了绳子,我坐在木墩,拿柴刀修整枝丫。

手起刀落,一下接着一下,仍旧不能消减心里的憋闷。

天下那么多人有爹娘,为什么偏偏我没有?婉儿过来,蹲在我身边,伸手在我脸颊擦拭。

她的手指温润柔和,却带着一丝清冷。

我才发觉,眼角有泪。

她撒娇似的搂住我的胳膊。

哥哥莫要伤心,你以后有婉儿了。

我抬手狠狠擦掉泪水。

有你啥用?饭量那么大,我早晚被你吃光了!4我真是个乌鸦嘴。

随口说的气话,没想到一语成谶。

小婆娘的胃口实在太大了,可她偏偏是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

我寻思着,是不是饿的时间太长,饿病了。

荒山野岭没有郎中,我只好去找老瞎子。

没想到,老瞎子这次要我半口袋精粮,才肯给婉儿诊病。

他进门先把粮食抱在怀里,伸出手给婉儿搭脉。

这哪是病了,就是饿狠了,光吃粗粮秕子哪能行,得吃肉!我愕然。

她都快把我的存粮吃掉一半了,还能饿成这样?当初我快饿死的时候,只喝了三碗米汤就活蹦乱跳了。

老瞎子抬起头,用凹陷的两个眼眶对着我。

我不是说过吗,你命硬啊。

是啊,我可不是命硬吗。

六岁被打的遍体鳞伤,孤零零的扔在荒村。

像条被抛弃的小狗一样,在泥土里爬着。

靠一把野果一把草挺过凶险。

老瞎子看我命大,数着米粒下锅,熬煮清水似的米汤。

我喝了,也彻底活下来了。

命不够硬,确实熬不过十年。

老瞎子紧紧搂着口袋走了。

我叹口气,拿起柴刀绳棍往外走。

你好好躺着,我去山上看看,能不能抓兔子回来。

随即又叉着腰,装作气势汹汹的样子对她说。

你吃我那么多粮食,可别想着跑,你要是敢跑,我就把你抓回来打一顿!婉儿用手支着脸颊,笑得眼睛弯弯。

哥哥放心去,奴还等着哥哥回来圆房呢。

我听到这话,气哼哼的转身就走。

吃粮食不够还要吃肉,结果肉还没见着,又要我盖房子。

早知道讨老婆这么费事,还不如把她衣服卖了。

暮春,草木繁盛。

野兽的路只有那几条,我就顺着痕迹寻摸。

结果脚下一空,我赶忙去伸手乱抓,只抓到一手青草。

噗通!背后传来钻心的剧痛。

我赶忙翻身,发现自己落在陷坑,坑底的木桩被我砸歪了,上面还带着血迹。

扯开衣服,摸向背后,一手血。

我赶紧撕下布条,把伤口紧紧捆起来。

可陷坑太深了,我爬不上去,一动弹背后就疼的撕心裂肺。

山里天黑的很快。

我用柴刀一点点在坑壁挖着凹槽,背后的伤口越来越疼,最后疼的我几乎不能呼吸,挖两下就得歇很久。

我心里渐渐绝望,野兽在深夜闻到血腥气,肯定会过来把我吃掉。

就在这时,我听到头顶传来娇弱的声音。

哥哥?5婉儿居然来找我了。

我顿时惊喜不已,刚想让她回村里叫人。

眼前一花,她居然跳下来了。

哥哥好厉害,半天就挖这么大的坑。

我气不打一处来,骂道。

挖个屁!我是掉坑里了,你下来干什么,快回去喊人。

说着,我把婉儿抱起来,往坑口送上去。

结果背后一阵剧痛,一下子把两个人都摔在地上。

婉儿扶我坐下,拆开布条,伸手轻抚背后的伤。

她的手指依旧那么柔和。

顿时让我感到伤口都变得没那么疼了。

只是变得更加虚弱,连手都抬不起来了。

婉儿依偎在我的肩膀,笑我笨。

我很生气,不搭理她。

于是婉儿自己念叨起来。

哥哥,夜里会不会有虎豹豺狼来吃我们?即便没有野兽,深山里会不会有妖魔鬼怪,我可听说……她越讲越玄,听的我浑身起鸡皮疙瘩。

刚要出言制止,夜空忽然传来一声凄厉的嚎叫。

婉儿被吓得尖叫,扑在我怀里瑟瑟发抖。

我生气的咬牙。

你讲什么不好,非要讲聊斋!恐怕把脏东西招来了!我抱起她,拼命送上坑口。

背后的伤被彻底撕开,钻心的疼让我眼前一黑,什么也不知道了。

良久之后,我仿佛看到娘。

她的脸那么模糊,可我就是知道,她是我娘。

我跑过去,紧紧拉住她的手。

娘把我抱在怀里,轻轻哼着歌。

可是,我好疼啊。

我睁开眼,看到娘的手里,拿着一把血淋淋的尖刀。

她一下又一下的扎我。

我拿你当亲儿子,为什么害我!我吓得哭起来。

娘,我知道错了,你别杀我!可娘还是一刀扎在我背上。

我醒了。

恍惚之中,温润的手指擦拭我的眼角。

哥哥别哭,以后没人能害你。

原来是一场梦。

婉儿端着碗,凑到我嘴边。

好香,居然是肉汤!我不顾脸上还带着泪痕,接过来一口气喝完了。

舔舔嘴唇,问她哪儿来的肉。

婉儿说是挖陷坑的猎户给的赔礼。

我气鼓鼓的说,拿我换肉,早知道饿死你算了。

婉儿哼了一声,又笑起来。

这次换你歇着,我看能不能借点香料,给你做肉羹。

看着她欢快出门的背影,我缓缓躺下。

有人照顾的感觉真好啊,连背后的伤口都不疼了。

不过怎么硌得难受?我起身翻开身下的稻草,居然翻出来一个锦囊。

上面绣着三条尾巴,两个小字。

青丘我猛然想起老瞎子讲过的故事。

涂山狐仙,青丘狐妖,狐仙纳福,狐妖……吃人!仿佛一道光照进心里。

荒山野岭怎么可能有衣着华贵又漂亮的小婆娘?她怎么可能愿意给我做老婆?又怎么可能在荒山找到我?我的手颤抖起来。

她给我吃的肉汤不会是……人吧?妈耶!我一个激灵跳起来。

她去找香料,恐怕是要把我炖成肉羹了!跑!现在马上赶紧跑!我得逃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