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昭踮起脚尖,从土墙的木钉上取下那件补了又补的蓑衣。
蓑衣上的棕榈叶早己发硬,边缘磨得毛糙,但好歹能挡些风雨。
他刚披上肩,檐下的燕子窝里便传来几声稚嫩的叽喳声——那窝燕子是去年春天来的,如今己孵出第二窝雏鸟。
他蹲下身,从怀里摸出半块糙米饼,掰碎了放在窝边。
指尖蹭到昨日新糊的泥墙,还带着稻草的清香。
这墙是他上个月才补好的,前几日的暴雨冲塌了一角,他连夜和泥砌墙,手上磨出了血泡。
“昭儿,药渣倒干净没?”
里屋传来阿嬷沙哑的咳嗽声,像破风箱似的,每一声都扯着嗓子眼。
陆昭拎起墙角的竹篓,里面的药渣己经结块,黑褐色的渣滓黏在篓底,散发着一股苦涩的气味。
这是仁心堂李大夫开的第三副方子,可阿嬷咳血的症状却愈发重了。
他抿了抿嘴,没吭声,只是默默拎着竹篓往外走。
巷口的梆子声刚响,早市己经热闹起来。
陆昭蹲在鱼摊旁,盯着木盆里翻腾的鲤鱼。
鱼贩是个粗壮汉子,袖子卷到手肘,手臂上青筋虬结。
他抄起一条活鱼,鱼尾“啪”地甩在称盘上,溅起的水珠混着腥气扑在陆昭脸上。
他抬手抹了把脸,鱼鳃还在渗血,暗红色的血丝顺着鳞片滑落。
他忽然想起昨夜阿嬷帕子里的暗红,喉咙发紧。
“小陆哥儿!”
卖豆腐的刘婶突然拽住他的胳膊,指甲缝里嵌着豆渣,声音压得极低,“听说城东张员外家要挑书童,包吃住,月钱三十文哩!”
陆昭怔了怔,下意识摸了摸怀里的铜板——三个,是他攒了半个月的。
“你阿嬷的病……”刘婶欲言又止,最终只是叹了口气,往他手里塞了块热乎乎的豆腐,“趁热吃。”
陆昭低头看着那块豆腐,***嫩的,还冒着热气。
他掰了一半,剩下的揣进怀里,准备带回去给阿嬷。
午后的日头毒辣,晒得人头晕眼花。
陆昭攥着三个铜板,钻进城墙根的鬼市——那是西城墙上塌出来的豁口,阴影里蹲着些卖古怪玩意儿的外乡人。
破陶罐、锈刀片、褪色的绸布……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都有。
他的目光落在一个生满铜绿的茶壶上。
壶身斑驳,壶嘴缺了一角,像是被什么东西硬生生咬掉的。
独眼老头蹲在阴影里,用陶片慢悠悠地刮着壶身上的锈迹,绿锈簌簌落下,露出底下暗沉的铜色。
“两文钱。”
老头头也不抬,嗓音沙哑,“前朝墓里刨的。”
陆昭盯着茶壶,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怀里的铜板。
阿嬷的粗陶碗缺了个角,每次喝水都会漏,若是换成铜壶……他正犹豫着,天际突然滚过一道闷雷。
茶壶内壁闪过一道金线,转瞬即逝。
陆昭眨了眨眼,以为自己看花了。
可老头却猛地抬头,独眼里闪过一丝异色,随即又恢复如常。
“要吗?”
老头问。
陆昭攥紧铜板,最终递了过去。
暮色染红窗纸时,陆昭正用布条缠手上的伤口。
茶壶比他想象的沉,失手砸在井沿上,锋利的边缘划破了虎口。
血珠顺着壶嘴滑进去,他恍惚间听见极远处传来一声钟鸣,悠长而空灵。
可院外只有货郎摇铃的声音,叮叮当当,渐行渐远。
“又受伤了?”
阿嬷颤巍巍地伸出手,枯枝似的手指沾了点唾沫,从炕席下摸出一块化得不成形的饴糖,轻轻抹在他的伤口上。
这是老人从咳血后就戒掉的零嘴,藏了许久,糖块早己软塌塌的,黏在指腹上,带着一丝甜腻的暖意。
陆昭突然鼻子一酸,把脸埋进阿嬷的衣襟里。
药味混着灶灰的气息萦绕在鼻尖,是记忆里最安心的味道。
床底下,那只铜茶壶静静躺着,壶身微微泛着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