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雨幕中的陌生人七月的暴雨总是来得不讲道理。下午三点,天色暗得像傍晚,
我刚把最后一摞加缪文集放上书架,窗外的梧桐叶就开始疯狂摇晃。风铃突然响了,
不是平时那种清脆的叮当,而是被狂风裹挟的呜咽。"需要帮忙吗?"老周从后间探出头,
他的老花镜滑到鼻尖上,手里还拿着半块没吃完的绿豆糕。"没事周叔,
"我把《局外人》的书脊抚平,"就是风大了点。"话音未落,玻璃门突然被猛地推开。
雨水像瀑布一样灌进来,带着泥土和青草的腥气。我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撞翻了脚边的书堆。
"对不起!"门口的人道歉,声音被雨声割得支离破碎。我蹲下来捡书时,
看见一双黑色皮鞋停在水洼前。鞋面上沾着泥点,但擦得很亮。然后是深色风衣的下摆,
水珠正沿着布料的纹理往下淌,在木地板上积成小小的水滩。"没关系。
"我把《鼠疫》递给对方,手指不小心碰到他的手背。很凉,像刚从冰水里捞出来。
他接过书,指尖在封面停留了两秒。那是本精装旧书,1986年版,
封面有烫金的老鼠图案。"加缪?"他抬头,我终于看清他的脸——很干净的轮廓,
睫毛很长,左眼下方有颗小小的泪痣。"嗯,"我站起来,发现他比我想象中高很多,
"您要找这本书吗?""不,"他摇头,目光扫过书架,"我找《雪国》,川端康成。
"我带他走到日本文学区。书店里很安静,只有雨声和他的呼吸声。他走路很轻,
像怕踩碎什么。我注意到他左手戴着块旧怀表,金属链磨得发亮,表盘是磨损的银色。
"这里。"他停在C区第三层,抽出那本深蓝色封面的《雪国》。书脊有点变形,
是我上周刚收来的旧书,扉页上有前主人用铅笔写的"1997.3.26 雪"。
他翻开第一页,手指轻轻拂过那句"国境的长隧道抵到了底站"。
我突然想起自己在这本书里夹的书签——去年冬天捡到的银杏叶,已经压得很平,
边缘有点卷。"多少钱?"他问。"三十五。"我说着去收银台拿袋子。回来时,
看见他正把什么东西夹回书页里。不是我的银杏叶书签。"您的书签很漂亮。"我忍不住说。
他动作一顿,抬头看我,眼神里有种我读不懂的情绪。"是别人送的。"他把书放进袋子,
"谢谢。"他推门离开时,风铃又响了。我走到门口,看见他的背影消失在雨幕里,
手里紧紧攥着那个牛皮纸袋,像握着什么易碎的珍宝。第二天整理书架时,
我在《雪国》原来的位置发现了一张纸条。米白色的便签纸,
用黑色钢笔写着:"如果世间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别重逢,那我们上次见面,
是在东京的樱花树下,还是巴黎的咖啡馆里?"字迹很漂亮,是左手写的。
2 银杏书签与秘密我把纸条夹在《雪国》的封底。米白色的便签纸,边缘有细小的锯齿,
是街角文具店卖的那种。钢笔水的颜色很深,最后那个问号的墨点特别重,
像一滴没忍住的眼泪。"在看什么呢?"孟瑶突然从背后冒出来,手里挥舞着两杯冰美式,
"魂不守舍一上午了。"我赶紧合上书本:"没什么,老顾客落下的纸条。""老顾客?
"她挑眉,抢过书翻到夹纸条的地方,"哟,左手写字,还玩文艺梗。是昨天那个帅哥吧?
""什么帅哥。"我抢回书,脸颊有点发烫。孟瑶是我大学室友,
现在在隔壁写字楼当律师助理,最大的爱好就是八卦我的感情生活。
"就昨天暴雨天来的那个,"她吸了口咖啡,"穿黑风衣,戴怀表那个。
我来送文件时看见他了,站在窗边看书的样子,简直是从《情书》里走出来的。"我没说话,
想起他左手翻书的样子。手指很长,骨节突出,写字时微微颤抖。
大学时我的导师也是左撇子,他写板书时粉笔灰簌簌落在西装肩膀上,像落了一层雪。
"对了,"孟瑶突然压低声音,"上次跟你说的事,考虑得怎么样?我们所招行政助理,
待遇比你在这当店员好多了。""我喜欢这里。"我说着,指尖划过书架上的书脊。
从《雪国》到《古都》,从《边城》到《倾城之恋》,每本书都有温度,
不像法律条文那么冰冷。孟瑶叹了口气:"你就是太固执。被那个姓王的坑了一次,
就把自己关在书堆里......""别说了。"我打断她。两年前的事像根刺,
埋在心里最软的地方,一碰就疼。我的毕业论文,关于"当代文学中的记忆书写",
最后变成了王教授的专著章节。系里说证据不足,不了了之。孟瑶还想说什么,
风铃突然响了。我抬头,看见他站在门口,手里拿着昨天那个牛皮纸袋。
阳光透过玻璃窗照在他身上,在地板上投下长长的影子。"我来还书。"他说,
把《雪国》放在柜台上。我翻开书,银杏叶书签躺在扉页上,
旁边多了一行小字:"樱花树下的相遇,需要一场雪来确认。"还是左手写的,
字迹比昨天的纸条更潦草,像是匆忙间写的。"您看得很快。"我说。
"好书值得一口气读完。"他看着我,左眼下方的泪痣在阳光下很清晰,
"特别是当它遇到懂它的人。"孟瑶在旁边用胳膊肘碰了碰我,我没理她。
"您找到想要的答案了吗?"我问,想起书里那个关于徒劳与美的故事。他沉默了几秒,
从风衣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这个,算是谢礼。"是枚银杏叶形状的书签,黄铜材质,
边缘打磨得很光滑,叶脉清晰可见。"我自己做的。"他补充道,耳根有点红。我接过书签,
金属的凉意从指尖蔓延到心脏。"谢谢。"他离开后,孟瑶尖叫着抓住我的手:"林微!
他绝对喜欢你!手工书签!这比送花浪漫一百倍!"我摩挲着书签上的纹路,
想起《雪国》里的一句话:"银河倾泻进瞳孔,我分不清是天上的星,还是他眼里的光。
"也许,有些相遇,真的不需要解释。3 星期三的约定那个黄铜银杏书签成了我的秘密。
我把它夹在《雪国》里,放在收银台抽屉最深处。每天开店前和打烊后,
我都会拿出来看一眼,指尖划过冰凉的金属表面,想象他左手握锤敲打的样子。
他开始每周三下午三点准时出现。总是穿不同颜色的衬衫,外面套一件深色西装,
怀表依旧挂在左手腕。他从不提前打电话预约,
却总能在我最忙的时候出现——好像知道我周二盘点累,周三需要人说说话。
"今天推荐什么?"他会把湿漉漉的雨伞靠在门边,走到柜台前问我。
雨水偶尔会滴在他的眼镜片上,他摘下眼镜擦拭时,我能看见他睫毛上的水珠。
我开始为他预留新书。不是畅销榜上的那些,
而是我觉得他会喜欢的——卡尔维诺的《看不见的城市》,奈保尔的《米格尔街》,
还有李娟的《阿勒泰的角落》。他从不挑剔,每次都接过书,认真翻看扉页,
然后问:"这本书有什么故事?"于是我开始讲故事。
讲卡尔维诺如何在战火中构思那些不存在的城市,讲奈保尔笔下特立尼达小街上的怪人,
讲李娟和哈萨克牧人的冬牧场生活。他总是听得很认真,左手托着下巴,右手转着钢笔,
偶尔提问:"你觉得记忆会骗人吗?""会。"我想起王教授,想起那些被篡改的引用标注,
"但文字不会。"他笑了,眼角的细纹像水波一样漾开:"你说得对。
文字是唯一诚实的记忆。"有一次他带来一本薄薄的诗集,封面是深蓝色的,
没有书名和作者。"送你的。"他把书放在柜台上,手指在封面停留片刻,
"里面有我写的东西。"那天晚上打烊后,我坐在窗边的阅读区,借着台灯的光读那本诗集。
字迹还是左手写的,歪歪扭扭却力透纸背。
片 看见你站在书店门口 阳光刚好落在你发梢 像撒了一把碎金"我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
抬头看向窗外,路灯下的梧桐叶正在飘落,像无数金色的蝴蝶。
4 旧书市场的阳光"周末有空吗?"第三次周三见面时,他突然问。
我正在给他包那本《阿勒泰的角落》,牛皮纸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应该有。"我说,
手指不小心碰到他的手背。这次他的手是暖的,带着淡淡的烟草味。"我知道一个旧书市场,
"他说,眼神有点期待,"在郊区,坐地铁要一个小时。那里有很多绝版书。
"我的心跳开始加速。这算约会吗?孟瑶说过,男人邀请女人去小众场所,
通常都有特殊含义。"好啊。"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周六早上七点,
我们在地铁站见面。他穿了件浅灰色毛衣,没戴眼镜,头发有点乱。看见我时,
他突然从背包里拿出一个保温杯:"热豆浆,加了糖。"地铁摇摇晃晃地前进,
我们并肩坐在靠窗的位置。他给我讲旧书市场的历史,说那里原本是废品回收站,
十年前被一群爱书人改造成周末集市。"有个老爷爷专门卖民国时期的杂志,"他说,
眼睛发亮,"上次我在他那淘到1937年的《文学》月刊,里面有沈从文的手稿。
"我从没见过他这样兴奋的样子。平时他总是很安静,像一潭深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