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青禾把一头齐肩短发别到耳后，对着镜子别好执法记录仪，再检查一遍胸前的行政执法证——照片里的她目光灼灼，嘴唇抿成一条线，像随时准备出庭的公诉人。
今天轮到她跟着队长陈威巡查“城中村餐饮一条街”。
出发前，她翻开《食品安全法》第 34 条，用荧光笔把“未取得食品经营许可证从事食品经营活动，处五万元以上五十万元以下罚款”又描了一遍。
9:15，城中村入口。
狭窄的巷子只能容一辆电动车擦身而过，油烟贴着墙皮往上爬，空气里飘着花椒和廉价食用油的味道。
陈威把队伍分成两组，自己点了赵青禾：“小赵，你跟我去‘阿芳面馆’，听说昨天刚换老板。”
赵青禾点头，心里却想起昨晚群里陈雨的那句“姐妹们，干！”
——她暗暗给自己打气：今天就算队长暗示“灵活处理”，她也要按条文来。
9:25，阿芳面馆。
门口一口滚沸的大铁锅，老板娘三十出头，围着一条油渍发亮的围裙，左手下面，右手拿笊篱，胳膊上还有一道十厘米长的疤。
陈威熟门熟路打招呼：“阿芳，新营业执照办了吗？”
阿芳愣了一下，笑出两颗虎牙：“陈队，昨天刚去交材料，还没批下来。
先让我试营业几天嘛！”
赵青禾低头翻台账——没有《食品经营许可证》，也没有《小餐饮备案证》。
她上前一步，亮证：“江州市市场监管局，请配合检查。”
阿芳的笑容僵在脸上，锅里的油“噼啪”溅出两滴，落在赵青禾的手背，烫得她倒吸一口气，却硬生生没缩手。
9:30，冲突升级。
陈威把赵青禾拉到一边，压低声音：“这家情况特殊，房东是她舅舅，拆迁户临时过渡，先给个警告，别罚款。”
赵青禾攥着法条手册：“队长，第 34 条没有‘特殊’豁免条款。”
陈威皱眉：“季度考核马上到，你真想给队里扣‘营商环境’分？”
两人正僵持，阿芳突然抄起锅铲，对着油锅吼：“你们逼人太甚，老娘不干了！”
下一秒，她竟端起半锅热油——赵青禾条件反射往后退，脚后跟绊到门槛，整个人往后仰。
千钧一发，陈威一把攥住阿芳手腕，“咣当”一声，铁锅砸在地上，热油溅在赵青禾的执法裤脚，瞬间烫出一排焦黄小洞。
9:40，现场笔录。
赵青禾的执法记录仪忠实地录下一切。
她深呼吸三次，用尽量平稳的语气宣读《责令改正通知书》：“责令立即停止食品经营活动，并于三个工作日内补办许可证，逾期将依法查处。”
阿芳红着眼眶签字，手抖得笔画都歪。
陈威在旁边补充：“小赵，笔录里写‘当事人情绪过激，但未造成后果’，别写‘泼油’两个字。”
赵青禾笔尖一顿，还是如实写下“当事人曾端起油锅，有危害执法人员安全的行为”。
陈威脸色沉了下去。
10:20，回局里路上。
陈威开着执法车，突然开口：“小赵，你转正定级想拿 A 还是 C？”
赵青禾看着窗外飞逝的城中村残墙：“我想拿 A，也想拿良心。”
陈威冷笑：“良心能当饭吃？
你信不信，阿芳下午就去纪委告你***。”
赵青禾没接话，悄悄把执法记录仪里的视频拷进 U 盘，放进贴身口袋——左兜，拉链拉上。
11:00，办公室。
内网弹出一条《关于优化营商环境专项督察的通知》：本季度若出现“粗暴执法”舆情，责任人员考核一票否决。
陈威把通知转给她：“你看着办。”
赵青禾打开“樊笼求生”群，发了条语音：“姐妹们，我今天差点被热油毁容。
队长让我删视频，否则季度考核打 C。”
林小满秒回：“你把视频存好，我帮你查阿芳有没有工商注册，万一她背后有人呢？”
许知微：“需要我写一份‘现场执法情况说明’吗？
官方话术我熟。”
陈雨：“我下午去社区走访，阿芳是不是单亲妈妈？
我帮你套情报。”
苏菱：“我搜一下 12345 平台，看有没有类似投诉，给你做个舆情备份。”
12:30，食堂。
赵青禾端着餐盘坐到角落，听到隔壁科室议论：“听说一支队新来的小姑娘把阿芳逼急了？”
“阿芳舅舅是这次城中村改造的施工方，水可深呢。”
赵青禾筷子一顿，想起那口差点浇下来的热油——她突然意识到，条文或许真的不能当饭吃，但能当“盾牌”。
13:00，***接待室门口。
阿芳带着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手里攥着一张皱巴巴的《行政处罚事先告知书》复印件，见到赵青禾，“噗通”跪下：“领导，罚款五万我真的交不起，孩子下学期学费都没着落……”小男孩怯生生喊：“阿姨，别抓我妈妈。”
赵青禾鼻子一酸，弯腰去扶，脑海里却闪过法条第 34 条——五万到五十万，自由裁量权最低就是五万。
她蹲下来，平视小男孩：“阿姨不抓人，阿姨想办法。”
15:00，会议室。
陈威推门进来，把一张《大学生创业补贴申请表》拍在她桌上：“阿芳 2019 年大专毕业，符合一次性创业补贴 8000 元，你让她填表，走绿色通道，把许可证办下来，再给她减免 20% 罚款。”
赵青禾愣住：“队长？”
陈威叹口气：“我打听过了，阿芳老公车祸去世，娘家拆迁只分到 30 平米过渡房。
你执法没错，但执法也可以有温度。”
赵青禾打开申请表，最后一栏写着：“实际经营面积 18 ㎡，月营业额不足 9000 元，建议适用从轻处罚条款。”
她抬头，看见陈威后脑勺有一撮头发被热油烫得卷了起来——那是上午救她时溅到的。
她第一次发现，队长的后脑勺，也有一颗“良心旋”。
17:30，阿芳面馆门口。
赵青禾把《责令改正通知书》撤回，重新开出《从轻处罚决定书》：罚款 1 万元，分期三个月；同时递上《大学生创业补贴申请表》。
阿芳颤着手接过来：“真的还能继续开？”
“许可证补办下来，就能开。”
赵青禾顿了顿，“油锅别再放门口，安全隐患太大。”
小男孩躲在妈妈身后，冲她咧嘴一笑，缺了两颗门牙。
18:00，执法车返程。
陈威打开车窗，让夏风灌进来：“小赵，今天做得对，但下次别硬顶，先把人救下来再讲法条。”
赵青禾“嗯”了一声，悄悄把 U 盘从左边口袋换到右边——那里，还躺着上午的完整视频。
她打开群语音，把最新进展告诉姐妹们：“姐妹们，阿芳的案件我写了《执法温度补充案例》，准备报支队推广。
季度考核我不想打 C，但我想试试，能不能让‘从轻处罚’也拿 A。”
陈雨：“干得漂亮！
我把阿芳儿子纳入社区儿童托管名单，免费晚托，减轻她负担。”
林小满：“补贴到账要走财政，我帮你盯流程，争取两周内放款。”
许知微：“我给你写个‘温情执法’简报，标题就叫《一张罚单背后的双向救赎》。”
苏菱：“我把今天的事剪成 30 秒短视频，发抖音官方号，给你们局吸粉。”
19:30，出租屋。
赵青禾洗完澡，发现手背上被热油烫出的红点己经变成褐色水泡。
她拿针消毒，轻轻挑破，贴上创可贴。
手机屏幕亮起，是阿芳发来的小视频：小男孩坐在新擦干净的餐桌前，写着“暑假作业”，阿芳在镜头外说：“谢谢赵姐姐，明天我就去办许可证。”
赵青禾把视频保存，重命名为“案例 001”。
她打开笔记本，在扉页写下：“法律有牙齿，但牙齿也可以用来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