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霓虹灯像星星一样散落在玻璃上,忽明忽暗。
我把那段修复后的琴音反复播放,像是在听一首未完成的情书。
耳机贴在耳边,声音低沉、缓慢,却带着一种无法忽视的情感张力。
它不像是单纯的乐器演奏,更像是一种倾诉——从指尖到丝线,再从绣布传递到空气中的一段心绪。
“你说的‘声音’……”我低声重复着林辞的话,“每一针每一线都有情绪。”
我开始尝试用声音模拟技术还原这段旋律背后的情绪节奏。
频率调整、混响设置、采样叠加……每一个参数都像是在与某种无形的东西对话。
我不只是在做一段音乐,而是在试图复原一个灵魂的回声。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当我终于调出一段完整的旋律时,整个人几乎被它吞没。
那是一种介于哀愁与温柔之间的声音,像是一场梦,又像是一次告别。
我能听见其中夹杂的叹息,甚至是眼泪落在线头上的轻响。
那一刻,我仿佛看见了林辞坐在绣架前的身影,他手中的银针穿梭在丝绸之间,把思念和悔恨一针一线缝进牡丹的花瓣里。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联想我把分析结果整理成文档,连同音频一起发给了陆知遥,并在邮件中写道:> “这段琴音不应作为背景音乐使用,而应作为‘情绪引导’融入展览互动装置。
让观众通过听觉感知绣者当时的心境,或许能更深层次地理解这件作品背后的灵魂。”
发送键按下后,我靠在椅背上,望着天花板出神。
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陆知遥的回复。
> “沈昭,你太厉害了。
这个想法极具创意,我会立刻联系非遗中心,建议他们调整展览方案。
另外,我希望你能与林辞共同开发后续项目,你们的合作,或许能碰撞出前所未有的火花。”
我看完了这句话,心跳莫名加快了一些。
我想起林辞递给我钥匙的那个夜晚,想起他低声对母亲说的那句话:“妈妈,你说他会是那个听得懂它的人吗?”
也许,我真的听懂了些什么。
第二天上午,我再次来到“辞绣坊”。
推开木门,熟悉的檀香扑面而来。
屋内光线柔和,阳光透过窗棂洒在绣架上,映出一片细碎的金光。
林辞果然在工作。
他坐在绣架前,右手执针,左手捻线,动作极其专注。
他的背影挺拔如松,肩线紧绷,仿佛整个世界都被那一方绣布所包围。
我没有打扰他,轻轻走到他身后,站在光影交错的角落里。
他没有察觉我的到来,依旧一针一线地绣着。
我忽然注意到,那根针尖与丝线摩擦的声音,竟然带着某种奇妙的韵律感。
那种声音细微至极,几乎不可察觉,但我能听到——就像是风吹过绣布边缘的轻响,又像是某个人压抑许久的叹息。
我屏住呼吸,试图捕捉更多。
那声音像是在讲述一个故事,关于失去,也关于等待。
我惊讶于自己竟能从这种无声的动作中感知情绪,就像他曾经对我说的那样——用心去听。
就在这时,他的手顿了一下。
“你来了。”
他的声音平静,却没有回头。
我站在原地,轻声回应:“我听了你的绣。”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
他的手指停在半空,针尖悬在绣布上方,像是在等待什么。
我也在等。
等待他说一句话,或者做一个动作。
可他只是静静地坐着,像一幅画,静得不能再静。
首到我缓缓走近几步,才看清他正在绣的作品——一只凤凰,展翅欲飞,羽毛根根分明,眼神凌厉却又透着温柔。
我忍不住问:“这是新的展品?”
他终于开口:“是给下一场展览准备的,主题是‘重生’。”
我心头一震。
“是因为……你母亲吗?”
话刚出口,我就有些后悔。
但他没有表现出任何不适,反而轻轻一笑:“她曾说过,苏绣不仅是手艺,更是一种情感的延续。
只要还有人愿意听它说话,它就不会真正消失。”
我站在他身旁,看着他重新拾起针线。
那一瞬间,我突然明白了一件事。
我们都在用自己的方式,把那些未能说出口的话,缝进作品里。
而我们的声音与绣线,己经开始悄悄交织在一起。
我站在他身后,看着那根针在绣布上落下,像是某种无声的节拍。
林辞察觉身后的动静,没有回头,只说了一句:“你来了。”
我轻声回应:“我听了你的绣。”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
那一刻,我没有看到一个匠人,而是一个用指尖倾诉心事的人。
他的背影微微僵了一下,但很快恢复如常。
他终于抬起头,转过脸来与我对视。
阳光斜照在他的眉眼之间,那一瞬间,我仿佛看见了绣布上的光影流转——那是情绪的痕迹,也是时间的刻痕。
“你能听见它的情绪?”
他问,语气里藏着一丝不确定,又夹杂着某种期待。
我点点头,声音低缓:“它在讲一个故事。
关于失去,也关于等待。”
林辞垂下眼帘,手指轻轻抚过绣布边缘,像是抚摸一段不愿触碰的记忆。
“这不是运输造成的。”
他忽然开口,拿起一块修复好的绣品,指着上面的一道细微划痕,“是人为的。”
我的心猛地一跳。
这道伤痕,我在录音中听到过——那种断裂的声音,不是偶然的撕裂,而是带着愤怒与恶意的破坏。
我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点头,眼神落在他指腹上残留的丝线细屑。
那些颜色斑驳的碎屑,像是从某个伤口剥离下来的旧时光。
门被推开的声音打破了这份静默。
“林老师,明天的展会布置我己经安排好了。”
程婉儿端着茶走了进来,笑容甜美,像春风拂面。
林辞点头:“辛苦你了。”
她的目光扫过我们之间的距离,短暂地停顿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将茶放在桌上,转身离开。
但我注意到了她放在桌上的手,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白得发青。
房间里重新归于安静,只剩下绣针偶尔摩擦丝线的微响。
“你觉得是谁做的?”
我问。
林辞没有回答,只是将那块绣品翻过来,背面是一幅尚未完成的凤凰图案,羽毛层次分明,却有一处明显断裂——像是故意留下一道无法修复的空缺。
“有人不想让这件作品展出。”
他说,声音很轻,却透出一种冷冽的坚定。
我想起陆知遥邮件里的那句话:“你们的合作,或许能碰撞出前所未有的火花。”
可有些人,并不希望这火花燃烧起来。
“也许我们可以换个方式呈现它。”
我说,脑海中浮现出昨晚在录音室的画面——那段琴音,那些情绪,还有林辞绣针下的叹息。
“你想怎么做?”
我走到绣架旁,伸手轻抚绣布边缘:“如果在绣品附近设置微型音响,同步播放修复后的琴音,再配合灯光变化……是不是能让观众感受到‘绣者当时的心境’?”
林辞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几秒,然后缓缓移向绣品。
“你是说……重现当时的情绪波动?”
我点头:“不只是视觉上的美感,而是通过听觉和光线的变化,让观众真正‘感受’到绣者的情感流动。”
他沉默片刻,忽然露出一抹浅笑——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他笑,不像之前的疏离与克制,而是发自内心的惊艳。
“这个想法……”他低声说,“太妙了。”
我的心跳不知为何漏了一拍。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紧接着是风吹动窗帘的窸窣。
我下意识往窗边看了一眼。
没人。
但那种被人注视的感觉,挥之不去。
林辞站起身,走到绣架另一侧,开始整理工具。
他动作利落,神情专注,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
我却没有那么快放下。
我始终记得程婉儿临走前的眼神,还有她紧握的手。
那个笑容太完美,完美得不真实。
夜色渐深,我准备离开时,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陆知遥的信息:> “沈昭,非遗中心同意你的建议,展览将调整为沉浸式互动形式。
林辞那边没问题吧?”
我盯着屏幕良久,终究只回了一个“好”。
刚走出“辞绣坊”,我回头看了一眼。
屋内的灯还亮着,林辞的身影映在纱窗上,依旧是那个低头绣花的剪影。
风忽然大了起来,天边隐隐有雷鸣滚过。
我收了收外套,转身离去。
而就在巷口拐角处,一张泛黄的照片被捏得几乎卷曲。
照片上,年幼的林辞坐在母亲身边,两人正对着镜头微笑,阳光洒在他们身上,温暖而明亮。
程婉儿站在阴影里,嘴角扬起一抹冷笑。
“林辞,你不配继承‘辞绣坊’。”
远处,第一滴雨落在地上,悄无声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