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先恢复的是嗅觉——腐烂的稻草混合着血腥气,还有某种陈年香火的味道。
她试图睁眼,却发现睫毛被黏稠的血污粘在了一起。
身下粗粝的草席摩擦着皮肤,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腹部刀绞般的疼痛。
"醒了?
"一个苍老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喝下这个。
"陶碗边缘抵在她干裂的唇间,某种苦涩的液体灌入喉咙。
杨英慈终于奋力睁开双眼,模糊的视线里,一尊残缺的泥塑神像正悲悯地俯视着她。
掉漆的匾额上"山神庙"三个字依稀可辨,供桌上半截红烛淌着泪,将破庙内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
老乞丐布满皱纹的脸出现在视野里,他缺了拇指的右手正将一件打满补丁的袈裟盖在她发抖的身体上。
"娘子再忍忍,产婆马上就到。
"他说着往火堆里添了把枯枝,爆裂的火星窜向漏雨的屋顶。
"产...产婆?
"杨英慈的手指突然摸到自己高耸的腹部,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密道出口的血迹、雨中消失的侍卫、还有腹中那个自清晨就开始翻腾的小生命。
她猛地撑起身子:"现在什么时辰?
我的婢女呢?
""二更天了。
"老乞丐往庙门外张望,"老朽在官道边发现娘子时,就只你一人倒在血泊里。
"他说话时露出参差不齐的黄牙,腰间挂着的铜铃随动作叮当作响。
剧痛毫无预兆地袭来。
杨英慈弓起身子,指甲深深抠进腐朽的门槛木。
屋外暴雨如注,雷声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落下。
在闪电照亮的瞬间,她看清了自己双腿间漫开的鲜血,那颜色比供桌上的褪色幔帐还要鲜艳三分。
"来不及等产婆了。
"老乞丐突然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当年在军中见过接生,娘子且咬着这个。
"杨英慈尚未看清那是什么,就被新一轮的阵痛夺走了神志。
她死死咬住油纸包里的软木,尝到了咸腥的铁锈味。
恍惚间想起出嫁时,母亲塞在嫁妆箱底的那本《女则》,扉页上用朱砂写着"妇人之德,柔顺为美"。
惊雷炸响。
破庙的门板突然被狂风吹开,雨水裹着落叶扑进殿内。
杨英慈在剧痛中听见老乞丐的惊呼,看见一道白影踏着积水飘然而入。
那人影所过之处,地上的水洼竟泛起粼粼金光。
"无量天尊。
"白衣道人拂尘轻扫,供桌上的烛火陡然窜高三尺,将整个殿堂照得亮如白昼。
杨英慈这才看清他鹤发童颜的面容,以及那双映着烛火的、仿佛能洞穿幽冥的眼睛。
道人从袖中取出个青瓷瓶,倒出三粒朱红色药丸。
"含在舌下。
"他的声音似远似近,每个字都像敲在杨英慈的耳鼓上。
当药丸化开的甘甜漫过喉间时,腹部的绞痛突然变得可以忍受了。
"此子命格特殊,需借天时。
"道人掐指念诀,供桌上的红烛突然齐齐爆出七朵灯花。
杨英慈听见老乞丐倒吸冷气的声音,但此刻她全部心神都被腹中翻江倒海的感觉攫住。
子时的更鼓透过雨声传来。
道人突然将拂尘往梁上一指,檐角铜铃无风自鸣。
杨英慈在撕心裂肺的疼痛中,感觉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滑出了身体。
婴儿的啼哭与雷声同时炸响。
道人以白绫接住血污中的婴孩,指尖在他眉心轻轻一点。
说也奇怪,那孩子竟立刻止了哭声,睁着黑曜石般的眼睛与道人对视。
"癸卯年庚申月丙戌日生..."道人将婴儿裹在素绢中递给杨英慈,"五行缺金,当以景字补之。
然乱世之中,光明易折,不如取承乾二字,既应卦象,又合天道。
"杨英慈颤抖的手指抚过婴儿泛着淡金色的胎发。
孩子右肩有粒朱砂痣,恰似她梦中坠落雏鹰羽翼上的血滴。
当她抬头想问道人姓名时,却见供桌上多了块雕着八卦纹的羊脂玉佩。
"此子二十岁前当有一死劫。
"道人的身影己退至庙门,暴雨竟不沾他衣襟分毫,"此玉可护他一次,但因果自负。
"最后一个字音落下时,他的身影如烟消散,只剩门板上用雨水写就的偈子泛着微光:乾坤未定,少年自强。
老乞丐扑通跪地连连叩首。
杨英慈却望着怀中吮吸手指的婴儿,突然笑出了眼泪。
她摸出怀中青铜令牌,在背面刻下"李承乾"三个小字。
刻痕划过"弘农"的族徽,像道斩断过往的剑痕。
"娘子,这玉佩..."老乞丐捧着八卦玉佩欲言又止。
杨英慈将玉佩系在婴儿颈间,突然发现玉佩背面用肉眼几乎不可见的阴文刻着"玄真"二字。
窗外雨势渐歇,启明星从云缝中露出微光。
她望着怀中熟睡的婴儿,轻声道:"从今往后,我们母子便是新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