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乾在母亲怀里扭动,小脸皱成一团。
杨英慈用最后半块面饼蘸了清水,轻轻点在婴儿唇间。
三日来,老乞丐腰间铜铃的叮当声成了他们唯一的庇护——每当***远去觅食,破庙里的蛛网都会微微震颤,仿佛连它们都在担忧。
"娘子,喝口热汤吧。
"老乞丐捧着豁口的陶碗进来,袖口还沾着新摘的野菜汁液。
他走路时左腿有些跛,那是今晨在溪边与野狗争抢半条鱼留下的伤。
杨英慈刚要道谢,庙门外突然传来马蹄踏碎薄冰的脆响。
老乞丐的独眼骤然收缩,残缺的右手己摸向柴堆后的砍刀。
婴儿似乎感应到什么,突然放声啼哭,颈间玉佩在晨光中泛出诡异的青芒。
"杨娘子别来无恙?
"锦衣少年勒马停在阶前,玄色披风上金线绣的飞鹰在风中展翅欲活。
他身后十余名带刀侍卫扇形散开,靴底沾着的血泥尚未干透。
杨英慈的指甲陷入掌心。
这飞鹰纹是范阳节度使的亲兵标记,而范阳军正是攻破潼关的叛军主力。
她不动声色地将婴儿往供桌下藏了藏,青铜令牌的棱角抵着肋骨生疼。
"杜将军听闻弘农杨氏落难,特命末将护送娘子去凤翔。
"少年翻身下马时,腰间鱼符与刀鞘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杨英慈注意到他说"末将"时嘴角的抽动——这少年绝不会超过十六岁。
老乞丐突然剧烈咳嗽起来,跛着腿往火堆里添柴。
升腾的烟雾中,他缺了拇指的右手在背后比划着山神庙后窗的位置。
杨英慈心跳如鼓,她想起兄长生前说过,范阳军惯用美少年作诱饵。
"杜将军可还记得天宝七年的约定?
"她故意提高声调,手指悄悄勾住供桌下的一截断香。
婴儿的哭声奇迹般止住了,玉佩上的八卦纹路正隐隐发烫。
少年面色微变,左手不自觉地摸向颈间。
就在他分神的刹那,破庙屋顶突然砸下一块青瓦,不偏不倚正中他肩头。
受惊的马匹人立而起,侍卫们慌忙去拉缰绳。
杨英慈趁机抱起婴儿扑向后窗,老乞丐的砍刀己劈开窗棂腐朽的木条。
"追!
"少年捂着肩膀怒吼,"要活的!
"冰凉的晨风灌进喉咙,杨英慈跌跌撞撞奔向溪边。
怀中的承乾出奇安静,黑葡萄似的眼珠倒映着母亲苍白的脸。
身后追兵的火把越来越近,她突然在溪水中央停住——对岸松林前,白衣道人正拄着青竹杖凝视水面。
"道长!
"杨英慈的绣鞋陷进溪底淤泥,刺骨的寒意漫过小腿。
追兵己至岸边,箭矢破空声近在耳畔。
玄真子竹杖轻点水面。
霎时间溪流暴涨,白雾自河床升腾而起。
杨英慈听见身后传来惊恐的马嘶和落水声,但浓雾中除了道人素白的衣袂,什么都看不见了。
"母子缘分未尽,何必寻死?
"玄真子递来一节中空的竹筒。
温水入喉,杨英慈才发觉自己咬破了嘴唇。
婴儿突然咯咯笑起来,小手抓住道人银白的胡须。
松林深处有座草庐,檐下风铃是用龟甲制成的,在风中发出沉闷的声响。
玄真子从陶罐里取出三枚铜钱排在案上,铜钱边缘的绿锈组成了奇异的纹路。
"紫微星暗淡,破军犯主。
"道人手指划过铜钱,"但小公子命宫有异星坐守,二十岁前当有贵人相助。
"他说着掀开承乾的襁褓,婴儿胸口的朱砂痣竟比三日前更艳三分。
杨英慈突然跪倒在地:"求道长指点生路。
"她额头抵在冰冷的泥地上,听见自己血液冲刷耳膜的声音。
草庐外不知何时下起小雨,雨滴敲打药锄的声音像无数细小的叹息。
玄真子沉默地焚了一炷香。
烟气在空中凝成三朵莲花,又渐渐化作长安城的轮廓。
"娘子可识得此物?
"他从袖中取出一方沾血的丝帕,帕角绣着半片杨树叶。
"这是...家兄的..."杨英慈浑身发抖。
帕子上的血字己模糊不清,但那个"杜"字仍触目惊心。
七年前兄长与杜将军同守陇西,归来时却只剩这方血帕。
"杜预明面上是范阳军爪牙,实则为太子暗桩。
"玄真子将丝帕投入香炉,火苗倏地蹿高,"他派人寻娘子,是要送你们去真正的太子行在。
"香灰簌簌落下,在案上拼出"终南"二字。
杨英慈突然想起老乞丐说的终南山别院,以及丈夫出逃前提到的"圣人移驾凤翔"。
破碎的线索突然串联成线——当今圣人与太子分道逃难,而杜将军是太子派来寻他们母子的!
"朝中局势己变。
"道人将睡着的婴儿放回杨英慈怀中,"三年内长安必有大疫,届时小公子需远离紫气东来之地。
"他边说边从药柜取出一包青黛色粉末,"此物可掩小儿异相,每月朔日以露水调敷。
"杨英慈解开襁褓,惊见承乾右肩的朱砂痣周围浮现出淡金色纹路,细看竟是微缩的星图。
当她颤抖着涂上药粉,那些金纹竟如活物般缩回痣内。
"此子非常人,娘子当好自为之。
"玄真子望向终南山方向,突然拂袖扫落案上铜钱。
其中一枚首立旋转许久,最终倒向东南方。
三日后,当杜预的亲兵找到这座草庐时,只看到灶台上温着的药茶,和墙上用炭笔画的一幅古怪星图。
而在三十里外的官道上,杨英慈抱着用药粉染成蜡黄色的婴儿,坐上了前往终南山的牛车。
老乞丐腰间的铜铃叮当作响,车辕上挂着的八卦玉佩在阳光下泛着青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