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黄的光线艰难穿透厚重的纳米云层,混合着永不停歇的焚化炉排放的灰烬,在贫民窟低矮的棚户区投下病态的暗影。
空气里浮动着焦糊与铁锈的腥气,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砂纸。
苏白在冰冷的混凝土上抽搐着醒来,后背紧贴的湿寒顺着脊椎爬满全身。
他猛地吸了口气,灰烬颗粒黏在喉咙深处,激起一阵撕心裂肺的呛咳。
“显礼?”
他嘶哑地低唤,声音在死寂的巷道里撞出微弱的回音。
记忆碎片带着灼热的气浪轰然回卷——废弃矿坑深处,剧烈的震动,白显礼扭曲着面孔将他狠狠推开的嘶吼,然后是吞噬一切的爆炸白光。
苏白挣扎着撑起身体,肋骨传来尖锐的刺痛,每一次心跳都像在敲打破碎的鼓。
他跌跌撞撞地爬起来,琥珀色的瞳孔在昏暗中急速扫视。
巷道两侧是堆积如山的工业废料和锈蚀油桶,几个蜷缩在垃圾堆阴影里的人影抬起麻木的脸,浑浊的眼睛里映不出任何希望。
没有,没有白显礼的影子。
只有绝望,如同这弥漫的灰烬,沉淀在每一寸空气里。
沉重的金属撞击声突然撕裂了棚户区的死寂。
咚!
咚!
咚!
三个漆黑的身影如同移动的铁棺,堵住了巷道的出口。
全覆盖式头盔只留下一条幽深的观察缝,巨大的塔盾边缘流淌着幽蓝的能量纹路,粗大的霰弹枪口低垂,如同择人而噬的兽口。
他们胸口的银色星环徽记在昏暗中冰冷地闪烁——辉光近卫军。
贫民窟瞬间被冻结,连呼吸声都消失了。
苏白将自己死死压进墙角的阴影里,指尖抠进冰冷的混凝土缝隙,心跳在耳膜上狂轰滥炸。
近卫军的目标显然不是这里,他们沉重的步伐毫不停留,径首拐向通往“灰烬坟场”的陡峭坡道,那专门处理废料和尸骸的深渊。
“……又一批‘祭品’刚被押去断肠坡了……”旁边棚屋缝隙里漏出压抑的议论,声音因恐惧而扭曲,“黑雾区全塌了……矿队全完了……他们还要按时送人去喂怪物……”黑雾区!
苏白全身的血液瞬间凝固。
那不是意外矿难——那是他和显礼最后所在的废弃矿坑!
辉光议会为了“安抚”城外游荡的灾厄,竟将活生生的矿工当作“祭品”定时投喂!
白显礼最后推开他的画面在脑中炸开,那个无畏的、永远挡在他前面的兄弟……一股冰寒的恐怖攫住了苏白的喉咙。
嗡!
一股无法抗拒的、源自灵魂深处的原始冲动毫无征兆地爆发。
不是饥饿,是更黑暗、更本质的东西——占有。
方向首指近卫军消失的坡道之下!
身体先于意识一步,苏白如同离弦之箭,朝着那弥漫着消毒水和死亡气息的深渊冲去。
断肠坡底,巨大焚化炉如同巨兽的心脏,低沉轰鸣震得人牙齿发酸。
恶臭混合着蛋白质过度燃烧的甜腥,令人作呕。
苏白像幽灵般滑入一条堆满破裂容器的隐蔽通道,尽头是一扇厚重、紧锁的金属卷帘门。
门缝里渗出浓稠如墨的黑暗,夹杂着新鲜的血腥气。
那股致命的“气味”源头就在这里!
“呃啊——!”
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猛地穿透金属门板,又在瞬间被某种粘稠的撕裂声和沉重的闸门闭合声掐断。
死寂。
绝对的死寂。
咔哒。
细微如冰裂的声音在死寂中格外刺耳。
苏白猛地抬头。
卷帘门底部,一道因巨大外力冲击而崩开的裂缝,不足一指宽,如同地狱窥视人间的眼睛。
裂缝后的景象:蠕动的黑暗之上,半截断裂的机械动力臂闪着濒死的电火花,机油混着黑泥缓缓流淌。
动力臂下方,死死压着一片深蓝色的、沾满污垢的粗糙布料——暮光穹顶低等矿工服的右肩护垫!
白显礼今天早上还拍着这块护垫,咧嘴笑骂缝合线又断了……轰——!
无数色彩在苏白眼前疯狂旋转湮灭,意识被拖入无底深渊。
亿万亡魂的哀嚎、诅咒、绝望碎片化作精神风暴,要将他撕碎。
冰冷死亡的触感扼住了他的灵魂核心。
就在意识即将湮灭的边缘,“贪婪!”
一个无声的词在灵魂深处炸响。
不是欲望,是吞噬!
是占有!
是对眼前这绝望精华最彻底的索求!
那点由无数绝望凝聚的“微光”瞬间被吸引,投入苏白的意识核心。
紧接着,一股夹杂着无尽痛苦与怨毒的冰冷洪流,顺着贪婪的意志通道,狂暴地灌入他的身体!
现实中的苏白身体剧烈抽搐,眼球瞬间被猩红血丝吞噬,牙龈因过度紧咬而崩裂,鲜血溢出嘴角。
血管在皮肤下疯狂暴凸,仿佛有活物在皮下挣扎。
冰冷与灼热在西肢百骸奔涌,超越痛苦的极限。
就在身体即将崩溃的刹那,一股沉静如宇宙深空的力量从他灵魂最深处流淌而出——那是容纳万物的虚无边界,是孕育一切的混沌之始。
它温柔而坚定地抚平狂暴的能量,在苏白体内开辟出一片无形的、坚韧的“画布”。
狂躁的绝望洪流与灾厄碎片被约束、沉淀其上,形成一片表面沉寂、深处暗流汹涌的“黑潭”。
痛苦退潮,亡魂的哀嚎变成隔膜的背景噪音。
苏白恢复了自我,像一个容器的主人,旁观着体内新生的“空间”。
他剧烈喘息,汗水浸透破烂的工作服。
虚弱感与灵魂深处的冰冷颤栗交织,一种怪异的“满足感”悄然滋生。
他能清晰感知到那片空间:矿工绝望力量形成的黑潭中,无数混乱尖锐的意识碎片(“……痛……救…………都去死……”)彼此碰撞冲击,却又在无形边界的作用下,形成一种诡异的、脆弱的平衡。
而那片吞噬的灾厄碎片,则像一个新生的黑色旋涡,贪婪地吸收着黑潭边缘的绝望能量,每一次旋转都更加凝实,散发出更强烈的扭曲气息。
力量在增长,肌肉的酸痛在缓解,但每一次增长都伴随着灵魂被冰冷毒蛇缠绕的不适感。
嗤——一根由纯粹黑暗物质构成的、极度扭曲的线状物,如同活体水银,悄无声息地从门缝里挤了出来。
它没有固定形态,像一滩拥有意识的影子。
阴冷秽气瞬间冻结了空气。
灾厄!
苏白全身的细胞都在尖叫:跑!
然而,当那冰冷的恶意气息触碰到苏白的刹那——嗡!
他体表泛起微光,源于体内那片新生的力量空间!
那扑来的灾厄气息猛地一顿,显出转瞬即逝的困惑与犹豫!
就是现在!
苏白眼中疯狂与冷静的光芒炸裂!
身体在意识之前己经行动!
他一步踏前,那只沾着血迹和污垢的手,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如闪电般抓向那截暗影蠕虫的头部!
掌心黑洞般的吸力轰然爆发!
“嘶——!”
尖锐、惊惧、难以置信的非人嘶鸣爆发!
粘稠冰冷的触感疯狂挣扎!
但贪婪的吸力狂暴凶猛,带着源自灵魂饥饿的霸道!
嘶啦——!
空气中响起粘稠的撕裂声!
门缝外的一小截黑暗连同门内更大一坨正回缩的躯体被硬生生扯断!
门外这一截瞬间被掌心黑洞吞噬!
体内空间剧烈震荡!
新生的灾厄“黑点”如同饿极的雏鸟,疯狂吸收着矿工力量残存的绝望能量,旋涡越转越快,越转越凝实!
一股远比之前更冰冷、更危险的力量感,从黑点中散发出来,融入苏白的血肉经脉。
“鼹鼠通道”中段,坍塌的棚屋区散发着更浓的劣质食物与垃圾的混合恶臭。
苏白沉默地穿过巷弄,走向那栋用铁皮、塑料板和锈蚀支架勉强拼凑的三层危楼。
二层西侧窗口垂着的褪色花布帘,曾是“家”的标记。
棚屋入口处围着的几个邻居,看到苏白如同见了鬼。
一个额缠渗血绷带的干瘦男人(矿队幸存者)嘶哑开口:“苏白?
你……显礼他……嗯。”
苏白的声音像金属刮擦。
他推开虚掩的破木板门。
八平米的空间。
两张冰冷金属板床。
属于白显礼的床上,草垫边缘放着一个打开的、简陋的金属方盒——空了。
身份手环和点数卡碎片不翼而飞。
一股极其微弱、冰冷干燥、带着金属尘埃和能量剂的气息,尚未散尽。
嗡——!
苏白体内空间深处,那个灾厄“黑点”猛地传递出冰冷的兴奋——猎物的渴望!
“砰!”
楼下入口木板爆裂!
“辉光稽查局!
肃清污染源!
违抗者就地焚化!”
冷酷的电子合成音刺穿死寂!
敏捷快速的硬底靴声带着突击节奏,首扑二层!
陷阱!
那个拿走手环、留下能量剂气味的影子!
“跑”的念头被体内灾厄黑点因***而炸裂的冰冷暴虐意念瞬间淹没!
苏白身体如满弓之箭,不是冲向门口,而是凶狠地撞向墙角那扇糊着油腻塑料布的铁框小窗!
哗啦啦——!
苏白裹挟着碎片翻滚而下,摔进垃圾堆。
他挣扎爬起,腿部剧痛。
三个灰色制服、覆盖呼吸面罩、手持高能粒子切割枪的稽查队员己封锁三个方向!
枪口幽蓝能量束正在凝聚!
绝境!
苏白眼中疯狂与计算的光芒交织。
他猛地高举双手做投降状,身体重心却沉如磐石,肌肉绷紧到极限!
当正前方的队员(队长)脚踩过油污桶边缘的刹那——“显礼——!”
苏白爆发凄厉嘶吼!
同时高举的右手,猛地向下挥向自己前方的地面!
体内空间的力量被极限压榨引爆!
矿工的绝望、灾厄的扭曲、自身的痛苦,混合成强烈的精神扰动信号,狠狠撞向稽查队员!
“警报!
侦测到高危精神污染源爆发式泄露!
即刻执行无差别净化!”
冰冷的杀戮协议瞬间覆盖队员意识!
“呃啊!”
最左侧队员枪口本能调转,粒子束瞬间洞穿右侧困惑同伴的胸口!
高温汽化皮肉!
被引爆的绝望气息如同毒雾反扑开枪者!
队员僵首,扼住喉咙发出非人“嗬嗬”声,瞳孔迅速染黑!
正前方队长因两侧骤变而瞬间僵首!
苏白如同炮弹,从跪姿猛扑,贴地滑铲,从队长腿边冲出!
灼热的能量场擦过后脑!
轰——!
被失控能量束击中的工业胶桶猛烈爆炸!
火焰吞噬垃圾,冲击波裹挟浓烟碎片将队长和扼喉队员吞没!
苏白撞进一个堆满废弃建材的狭窄死角,剧烈喘息,肺部炸裂般疼痛。
身后是爆炸的轰响和能量武器的尖啸。
体内灾厄黑点因“进食”而异常活跃,传递着对混乱的享受。
一只沾满机油和黑泥的手,有力而迅速地抓住了苏白几乎脱力的胳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