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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雨水,像天被捅了个窟窿,没完没了地往下倒。

路灯的光晕在湿透的柏油路上碎成一片片浑浊的橘黄,又被车轮粗暴碾过。

空气里弥漫着阴沟、垃圾堆和城市本身散发出的那种沉闷的、铁锈般的湿冷气息,

直往骨头缝里钻。我缩着脖子,风衣领子竖得老高,可那点可怜的布料早就被雨水浸透,

沉甸甸、凉飕飕地贴在皮肤上。公文包像个累赘,一下下磕着我的腿。

只想快点穿过这条该死的、灯光昏暗得如同瞎了眼的小巷,回家,把自己扔进干燥的被窝里。

就在巷子深处,阴影最浓稠的地方,传来几声短促、黏腻的击打声,

像湿透的麻袋被狠狠摔在泥地里。接着是男人含混不清的咒骂,粗野、下流,

夹杂着猥琐的笑。“妈的,晦气玩意儿,打都打不出个响屁!”“装死是吧?

”“头发倒挺稀罕……”脚步下意识地钉在原地。心脏在肋骨后面猛地撞了一下,又沉下去,

变成一块冰凉的石头,坠得胃也跟着难受。理智在尖叫:别管闲事!快走!

这城市每天都在吞噬点什么,没人会在意一个雨夜巷子里消失的杂音。我的腿却像生了根,

灌满了铅。又是一声闷响,钝得令人牙酸。

有什么白色的东西在污浊的泥水里痉挛般地抽搐了一下。鬼使神差地,我往前挪了一步。

昏暗的光线下,几个穿着廉价皮夹克、头发染得花里胡哨的男人围成一圈。他们脚下,

蜷缩着一团破败的白。那是一个人,或者说,曾经是。银白色的长发,

被泥水和暗红的血污黏成一绺绺,像被撕烂的昂贵丝绸,散在黑色的水洼里。

她身上那件看不出原色的单薄衣服被扯得七零八落,露出的皮肤上布满青紫和撕裂的伤口,

新的血还在缓慢地渗出来,混着雨水往下淌。一个黄毛混混抬起穿着脏污运动鞋的脚,

又狠狠踹在她腰腹之间。那团白色的躯体猛地弓起来,像被电流击中,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她只是更深地蜷缩起来,脸埋在泥水里,湿透的白发遮住了一切。“喂!干什么呢!

”声音冲出口时,连我自己都吓了一跳。干涩,发颤,带着一种虚张声势的破音。

那群人齐刷刷扭过头。几双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野兽般的光,浑浊而凶狠,

带着被打断兴致的恼怒。为首的,一个脖子上纹着狰狞蛇头的壮汉,眯起眼,

上下打量着我这个穿着湿透风衣、拎着公文包的“体面人”,嘴角咧开一个轻蔑的弧度。

“哟呵,来了个管闲事的?”蛇头男往前逼了一步,皮鞋踩在水洼里,溅起肮脏的水花,

“滚远点,小子,别他妈找不自在!”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紧心脏,

勒得我几乎无法呼吸。公文包的带子深深勒进掌心,带来一点微不足道的刺痛。

我咽了口唾沫,喉咙干得像砂纸打磨。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地上那个无声无息的白影上。

她还在微微地颤抖,像个坏掉的提线木偶。“我…我报警了!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雨声里飘忽不定,像随时会断线的风筝,“警察马上就到!”“报警?

”蛇头男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和同伴交换了一个眼神,爆发出更响亮的哄笑,“哈哈哈!

听见没?这***说要报警!”笑声刺耳。黄毛混混也停止了踢打,歪着头,

不怀好意地朝我逼近一步,手指关节捏得咔吧作响。“想当英雄?就凭你这身板儿?

”他们的包围圈在缩小。雨水糊住了我的眼镜片,视线一片模糊。

肾上腺素在血管里疯狂奔涌,冲得我四肢发麻。不行,不能硬碰硬……会死在这里的。“钱!

”我几乎是吼出来的,手忙脚乱地去掏钱包,动作狼狈不堪,差点把公文包掉在地上。

冰冷的雨水顺着发梢流进眼睛,又涩又痛。“我有钱!都给你们!放了她!

”我把钱包里所有的现金——几张皱巴巴的纸钞和几个硬币——胡乱抓出来,

朝他们脚边扔过去。纸钞立刻被泥水打湿,瘫软在地。那群混混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这出。

蛇头男低头看了看地上的钱,又抬头看我,眼神里的凶光淡了些,多了点玩味和贪婪。

黄毛啐了一口:“操,就这点?”“就这些!全给了!”我摊开空荡荡的手,

心脏在嗓子眼狂跳,“放她走!”蛇头男盯着我看了几秒,那目光像湿冷的蛇信子舔过皮肤。

终于,他弯腰,慢条斯理地捡起那几张湿透的钞票,在手里掂了掂,

露出一个混合着鄙夷和满意的笑容。“行吧,算你小子识相。”他朝地上那团白影努努嘴,

“这破烂货,送你了。***晦气,打半天屁都没一个。”他一挥手,

那几个混混骂骂咧咧地跟着他,踢踢踏踏地踩着水洼,

身影很快消失在巷子另一头更浓重的黑暗里。直到他们的脚步声彻底被雨声吞没,

我才敢大口喘气。冰冷的空气呛进肺里,引起一阵剧烈的咳嗽。双腿发软,几乎站不住。

眼镜片彻底花了,世界一片混沌的光晕和水痕。我胡乱抹了把脸,甩掉手上的水,

跌跌撞撞地冲到那个蜷缩的身影旁边。小心翼翼地蹲下,手指颤抖着,

拨开那黏在女孩脸上的、湿透的银白发丝。一张苍白到没有一丝血色的脸露了出来。

雨水冲刷着泥污,却洗不掉那些触目惊心的青紫和肿胀。她的眼睛是睁着的。

那是一双极其罕见的、纯粹如鸽血宝石般的赤红眼瞳。瞳孔深处却空无一物,没有痛苦,

没有恐惧,没有愤怒,甚至没有焦距。像两颗被遗弃在废墟里的昂贵玻璃珠,

倒映着巷顶狭窄而污浊的夜空,空洞得令人心头发寒。雨水顺着她长长的睫毛流下,

像无声的泪,可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这具伤痕累累的身体与她毫无关系。“喂?

你…你怎么样?”我的声音抖得厉害,伸手想碰碰她的肩膀,又怕碰到那些可怕的伤口。

她的眼珠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那点玻璃般的反光落在我脸上。没有回应。没有***。

只有极其微弱的、冰冷的呼吸拂过我的手指。她轻得吓人。当我终于鼓起勇气,

小心翼翼地将她从冰冷湿滑的泥水里抱起来时,感觉不到多少属于生命的重量和温热。

她的身体冰冷、僵硬,像一尊被遗弃的石像。湿透的白色长发垂下来,

冰冷的水珠滴在我的手腕上。她的头无力地靠在我胸口,那双空洞的红瞳,

透过湿漉漉的银白发丝间隙,直勾勾地望着虚空。雨水冲刷着她脸上的血污,

留下蜿蜒的痕迹。她身上散发着一股浓烈的气味,

盖过了雨水的湿冷和巷子里的污秽——铁锈般的血腥味,

混合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如同冰冷金属或消毒水般的非人气息。深一脚浅一脚地冲回公寓楼,

老旧电梯嘎吱作响上升的几十秒,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怀里冰冷的身体和电梯厢顶惨白的光线,都让我有种不真切的眩晕感。

终于撞开自己那扇单薄的门,反手锁死,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冰冷的瓷砖贴着湿透的裤管。

怀里的人依旧毫无声息,像一具精致却破碎的玩偶。短暂的空白后,理智回来。急救!

必须处理伤口!我几乎是连滚爬爬地冲进狭小的浴室,翻箱倒柜,

把能找到的碘伏、棉签、纱布、干净的毛巾一股脑儿全抱了出来。回到客厅,

把她轻轻放在那张小小的旧沙发上。沙发套是深蓝色的,衬得她湿透的白发和苍白的皮肤,

更像一个不真实的幻影。灯光下,那些伤痕更加触目惊心。手臂、肩膀、腰腹、腿上,

布满了青紫色的瘀伤、撕裂的皮肉,有些地方还在缓慢地渗着血丝。我深吸一口气,

努力稳住发抖的手,拧开碘伏瓶盖。刺鼻的气味在狭小的空间里弥漫开来。

用沾湿的温热毛巾,尽可能轻柔地擦拭她脸上和手臂上的泥污和血迹。她毫无反应,

像没有知觉的木头。只有当我用蘸了碘伏的棉签触碰到她手臂上一道较深的划伤时,

她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极其细微,快得像是错觉。那双空洞的红瞳,

依旧茫然地对着天花板上的节能灯管。处理完所有看得见的伤口,用纱布笨拙地包扎好。

她像个任人摆布的娃娃,全程无声无息。我累得几乎虚脱,后背的冷汗混着雨水,

湿漉漉地贴着衣服。“饿吗?”我试探着问,声音干涩得厉害,“要不要吃点东西?

”那双红瞳缓缓地转动,终于聚焦在我脸上。没有点头,没有言语。但那目光,

第一次有了明确的指向。我起身走向厨房。冰箱里空空荡荡,

只有半盒不知道放了多久的牛奶,几片吐司,还有两个鸡蛋。我把牛奶倒进碗里,

又撕了两片吐司,想了想,把吐司掰碎了泡进牛奶里,做成最简单的一碗糊糊。

端着碗回到沙发边。她依旧保持着被我放下的姿势,只是那双红瞳,像锁定猎物的夜行动物,

一瞬不瞬地跟着我手中的碗移动。那目光里,第一次透出一种原始的、近乎贪婪的专注。

我把碗放在沙发前的小茶几上,示意她:“吃吧。”她坐了起来,动作有些僵硬。

没有用我递过去的勺子。她直接俯下身,把脸凑近了碗沿。湿漉漉的白色发梢垂落,

几乎要浸到牛奶里。然后,她开始进食。那不是人类的进食方式。没有咀嚼的动作。

她猛地吸溜了一大口,糊状的牛奶面包混合物被她囫囵地吸进嘴里,喉咙急促地吞咽滚动,

发出“咕噜”一声沉闷的响动。像某种饿极了的、茹毛饮血的野兽在撕扯吞咽生肉。

接着又是一大口,更加急促。牛奶顺着她的嘴角淌下,

滴落在她沾着泥污和血渍的破旧衣服上,也滴落在深蓝色的沙发套上。

“呃…嗯……”一阵极其低沉、仿佛从胸腔深处挤出来的、带着威胁意味的喉音,

在她吞咽的间隙响起。她的肩膀微微耸起,像护食的猛兽,那双红瞳警惕地扫视着周围,

尤其是站在一旁的我。我僵在原地,胃里一阵翻搅。那声音,那姿态,

都强烈地冲击着“人类”的认知。碗很快见了底,最后一点糊糊被她用舌头舔舐得干干净净。

碗底光滑如新。她直起身,嘴角还残留着一点白色的奶渍。她伸出舌尖,飞快地舔过嘴唇,

将那点奶渍也卷走。然后,那双空洞的红瞳再次抬起,直勾勾地看向我。没有满足,

没有感谢。只有一种纯粹的、冰冷的探询。仿佛在问:还有吗?我喉咙发紧,

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客厅里只剩下窗外单调的雨声,和她喉间尚未完全平息的、低沉的余音。

时间在一种诡异的平静中滑过。她蜷在沙发的一角,像一只终于找到临时巢穴的流浪猫,

却带着大型猫科动物的警觉。大部分时候,她只是安静地待着,那双红瞳要么茫然地放空,

要么就一眨不眨地落在我身上。目光直白、不加掩饰,带着一种非人的审视,

看得我脊背发凉。我试着和她交流,问她的名字,从哪里来。回应我的只有沉默,

或者那对空洞玻璃珠般的凝视。她似乎对声音有反应,电视开着,播放着无聊的综艺节目,

嘉宾们夸张地大笑。她会被突然的声响惊动,身体瞬间绷紧,红瞳锐利地扫向声源,

喉间发出那种低低的、威胁性的呜咽,直到确认无害,才慢慢放松下来。像一头受惊的幼兽。

有一次,我不小心碰倒了桌上的水杯。玻璃碎裂的清脆声响在房间里炸开。

她几乎是弹跳起来,整个人缩进沙发最深的角落,双臂紧紧抱着膝盖,白色的长发垂落,

遮住了她的脸。我能看到她瘦削的肩膀在剧烈地颤抖,

喉咙里压抑着一种细碎、急促、充满恐惧的嘶嘶声,如同被逼到绝境的小蛇。那一刻,

她身上散发出的恐惧浓烈得几乎化为实质。我僵在原地,不敢靠近,

只能低声重复着:“没事了…没事了…只是个杯子…”过了很久很久,那颤抖才慢慢平息。

她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红瞳从发丝间望出来,里面是深不见底的惊惶和残留的敌意。

这让我更加确信,她身上发生过极其可怕的事情。那些伤痕,那深入骨髓的恐惧反应,

都在无声地诉说着暴力。她几乎不说话。唯一一次清晰的发声,是在第三天下午。

我坐在桌边处理带回家的文件,她蜷在沙发上看电视。电视里正播放一部老套的爱情剧,

男主角深情款款地对女主角告白:“我爱你。

”沙发角落传来一个极其细微、干涩、带着奇异回响的声音,

像生锈的齿轮被强行转动:“…爱…?”我猛地抬头。她正歪着头,盯着屏幕,

红色的眼瞳里第一次流露出一种纯粹的、孩童般的困惑。

那个简单的音节从她苍白的唇间逸出,带着一种非人的陌生感。“爱?”她又重复了一遍,

更像是在模仿一个陌生的词汇,而非理解其意义。我放下笔,

试图解释:“嗯…爱…就是一种…很深的感情?就像…就像…家人之间,

或者…喜欢的人之间…”我的解释苍白无力,连自己都觉得混乱。她转过头,

红瞳定定地看着我,里面那点困惑被更深邃的空洞取代。显然,她没有理解。

那个音节似乎只是她无意间捕捉到的声音碎片。很快,

她的注意力又被电视里变换的画面吸引过去,仿佛刚才那短暂的困惑从未发生。

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和寒意笼罩了我。她像一个谜团,

一个被彻底摧毁后又重新拼凑起来的、程序错乱的机器。那些空洞的眼神,野兽般的本能,

对“爱”的陌生感…都指向一个我不敢深想的答案。唯一让我稍感“安心”的,

是她似乎只对我表现出一种奇特的“容忍”。她会接受我放在她面前的食物和水,

尽管进食方式依旧原始。当我靠近处理她手臂上快要脱落的纱布时,她虽然会瞬间绷紧身体,

红瞳警惕地盯着我的手,但并没有攻击或躲闪,

只是喉间发出那种低低的、持续的威胁性呜咽。仿佛在警告我动作必须“正确”。

这种“容忍”,是建立在一种原始的、基于某种未知规则的“安全区”内。而我,

暂时被划在了这个模糊的界限之内。界限之外是什么?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这脆弱的平静,

随时可能被打破。打破它的是我的工作。一个该死的项目死线。我被钉在办公室的椅子上,

对着闪烁的屏幕,手指在键盘上敲打到麻木。窗外的天色早已黑透,

霓虹灯光怪陆离地爬满了玻璃窗。手机屏幕亮起,显示的时间无情地跳到了晚上十一点。

糟糕!这个念头像冰锥一样刺进脑海。家里那个“房客”!

一股莫名的寒意顺着脊椎猛地窜上来,瞬间冲散了加班带来的昏沉。我几乎是跳了起来,

手忙脚乱地收拾东西,语无伦次地向还在加班的同事丢下一句“有急事先走”,

抓起外套就冲了出去。深夜的街道空旷而冷清。

冷风裹挟着都市夜晚特有的尾气和尘埃气息扑面而来,吹得我脸颊生疼。我一路狂奔,

肺里火烧火燎,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撞击着肋骨,发出沉闷的回响。一种不祥的预感,

像冰冷的藤蔓,随着我奔跑的脚步越缠越紧。

不是因为恐惧她会伤害自己——她那种非人的空洞,

反而让人感觉她不会自毁——而是另一种模糊的、源自本能的、更深层的恐惧。

终于冲到公寓楼下,冲进嘎吱作响的老旧电梯。金属厢壁冰冷地映出我苍白、气喘吁吁的脸。

电梯上升的每一秒都像被无限拉长。钥匙***锁孔,手指抖得厉害,试了好几次才拧开。

“咔哒。”门开了。客厅里没有开灯。只有窗外城市遥远的光污染,透过没拉严的窗帘缝隙,

在地板上投下一道幽蓝惨白的光带。

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混合着铁锈和某种…甜腻的气息,猛地灌入鼻腔,

呛得我几乎窒息。我的脚步钉在了玄关。就在那道惨白的光带边缘,一个身影无声地矗立着。

是她。银白的长发在幽暗的光线下泛着冰冷的微光,如同流动的水银。

她身上依旧穿着我给她找的、我那件宽大的旧T恤,下摆垂到膝盖。但此刻,

那件浅色的T恤上,溅满了大片大片暗红发黑、早已干涸的斑驳污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