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天幕的画面冷酷得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切割着萨拉热窝6月28日的清晨。
斐迪南的车队，那几辆敞篷的钢铁棺材，正沿着阿佩尔码头的街道，在稀疏得可怜的军警注视下，缓缓驶向预定的死亡。
破屋里，普林西普的呼吸几乎停滞，鹰隼般的眼睛死死咬住天幕上移动的车队。
第二辆车！斐迪南！索菲！波蒂奥雷克！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得令人窒息。
车队驶过楚穆尔亚桥的桥拱，桥墩的阴影短暂地掠过敞篷车顶。街道右侧，人群似乎更密集了些，攒动的人头像黑色的潮水。
就在车队即将完全驶离桥区，进入相对开阔的码头区域时——
动了！
画面右侧边缘，一个模糊的人影，像被弹簧猛地弹射出来！没有丝毫犹豫，没有半点拖泥带水！
那人影在冲出人群的瞬间，手臂以一个极其别扭却充满爆发力的姿势，奋力向后一抡，一个拳头大小的、黑乎乎的玩意儿，带着致命的决绝，脱手飞出！
时间仿佛被天幕拉长了。
那枚粗糙的铁疙瘩，在空中划出一道短促、低平的抛物线，带着几个密谋者骤然提起的心脏，直扑斐迪南夫妇乘坐的第二辆敞篷车！
“砰！”
一声闷响！不是震耳欲聋的爆炸，更像是一块沉重的石头狠狠砸在坚韧的皮革上！
画面剧烈地晃动了一下，镜头本能地追向那枚炸弹。
它没有直接落入车厢，而是狠狠地砸在车辆右后侧那弧形的车篷边缘！
车篷的帆布和金属骨架发出不堪重负的***，巨大的冲击力让那铁疙瘩瞬间改变了方向，像一个被抽飞的陀螺，斜斜地弹射出去！
“轰隆——！！！”
这一次的爆炸声，隔着天幕也带着撕裂空气的质感！
火光在第三辆敞篷车前方不到两米的地面上猛然炸开！浓密的黑烟混杂着泥土碎石，像一朵丑陋的死亡之花瞬间绽放！
冲击波肉眼可见地扩散开，将第三辆车的挡风玻璃炸得粉碎！车身猛地一颠！
画面捕捉到了瞬间的混乱碎片：
第三辆车前排，司机旁边的侍从官哈拉希伯爵，整个人被冲击波狠狠掼在椅背上，头猛地后仰，脸上瞬间糊满了血污和灰尘。
后座的波蒂奥雷克将军身体剧烈一晃，他旁边那位穿着女仆装、原本为索菲服务的年轻侍女，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手臂被飞溅的金属碎片划开，鲜血迅速染红了浅色的衣袖。
第二辆车上的斐迪南，几乎是本能地、极其狼狈地扑向索菲，用身体将她死死压在座位上。
索菲的礼帽被震歪，几缕金发凌乱地散落下来，她蓝色的眼睛里充满了纯粹的、动物般的惊恐，死死抓住丈夫的胳膊，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斐迪南军帽下的额头青筋暴起，脸色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暴怒和恐惧交织在那张刚才还意气风发的脸上。
街道瞬间炸锅！人群像被开水浇了的蚂蚁窝，哭喊、尖叫、推搡、践踏！维持秩序的军警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彻底打懵，反应慢了不止一拍。
镜头猛地切换回掷弹者——内德尔科·察布里诺维奇！
他掷出炸弹后，没有丝毫停顿，甚至没有去看爆炸的结果。
他像完成了一个既定的仪式，猛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看也不看就塞进了嘴里，然后毫不犹豫地转身，一个猛子扎进了旁边浑浊湍急的米利亚茨卡河！
“咳！咳咳咳——！”冰冷的河水显然大大出乎他的意料，剧烈的咳嗽和本能的挣扎让他无法顺利沉下去。
他在水中扑腾着，像一只落水的困兽。
几个反应过来的军警终于冲到了岸边，手忙脚乱地用长杆和绳索去套他，场面狼狈而混乱。
察布里诺维奇被拖上岸时，浑身湿透，脸色发紫，一边剧烈咳嗽一边徒劳地挣扎，眼神里充满了不甘和…一丝完成使命后的空洞？
美泉宫巨大的落地窗前，死一样的寂静被索菲那声压抑不住的、带着哭腔的抽噎打破。
她整个身体都在剧烈地颤抖，死死抓住斐迪南的手臂，仿佛那是唯一的浮木。
珍珠项链在她剧烈起伏的胸口晃动着，失去了所有温润的光泽。
斐迪南的脸色铁青，刚才的狂喜早已被劫后余生的冷汗和后怕冲刷得干干净净。
他看着天幕上那个扑倒索菲、狼狈不堪的自己，看着索菲惊恐的脸，看着近在咫尺的爆炸，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他强迫自己挺直腰板，声音干涩而嘶哑，试图安抚索菲，更像是在说服自己：
“看…看到了吗？索菲…没事…我们没事！上帝保佑！那疯子…那疯子打偏了！只是个疯子！意外！结束了！”
他拒绝去想那个冰冷提示中的“世界大战”，拒绝去想天幕播放这一幕的用意，更拒绝承认这“直播”意味着刺杀…可能并未结束！他只死死抓住“有惊无险”这个结果，像抓住救命稻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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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皇帝弗朗茨·约瑟夫一世浑浊的眼睛，自始至终没有离开天幕。
他看着斐迪南扑倒索菲的狼狈，看着爆炸的烟尘，看着察布里诺维奇被像落水狗一样拖上来，看着画面中斐迪南夫妇虽然惊恐但确实还活着。
他那张布满沟壑的脸上，肌肉纹丝不动，只有一种看透世事、沉入深渊的疲惫。
他缓缓地、极其沉重地抬起枯枝般的手，颤抖着在胸前画了一个十字。
嘴唇无声地翕动了几下，最终，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的声音，清晰地送进了身边几个近臣的耳朵里：
“感谢主的怜悯……斐迪南……他此刻……还在这里。”
“还在这里”。这四个字，他说得异常清晰，像一块冰冷的石头投入死水。
是庆幸？是警告？还是一种对即将失控命运的无力挽留？
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浑浊的目光扫过惊魂未定的斐迪南夫妇，扫过同样震惊的贵族们，最终，落在了窗外那巨大天幕上定格的、混乱的抓捕现场。
一切…都还来得及吗？
就在这死寂与后怕交织的诡异气氛中——
那冰冷的、毫无感情的合成音，再次如同宇宙深处的寒流，毫无征兆地灌入每一个仰望天幕者的脑海深处：
第一次世界大战直播系统。
当前时间锚点：1914年6月26日，20:30。
距离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倒计时：31天23小时30分。
紧接着，天幕中央那行刺目的血红大字。
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抹去，数字无声地、冰冷地跳动了一下，重新组合成：
距离开战：31天23小时29分
“滴答。”
时间那无形的秒针，沉重地向前跳动了一格。
萨拉热窝河畔小屋里的勃朗宁手枪，枪管在阴影中似乎更幽暗了一分；
美泉宫窗边老皇帝浑浊的眼底，忧虑更深沉了一重；
整个欧洲大陆刚刚因刺杀直播而掀起的短暂喧嚣，瞬间被这精确到分钟的倒计时冻结，陷入一片更庞大、更令人窒息的死寂之中。
战争的绞索，正以分秒计的速度，收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