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半,窗外的雨像是老天爷兜头泼下来的,
在顾衍别墅宽大的落地窗上撞出密集而爆裂的声响。空气被一种粘稠的闷热裹挟着,
令人烦躁的窒息感挥之不去。屋内,顶灯的冷光刺眼地劈下来,
把巨大的大理石书桌照得纤尘毕染,像一方冷酷的斗兽场。顾衍坐在桌后,
姿态松弛地陷在高背皮椅里,指尖夹着的烟卷燃出长长一截灰烬,摇摇欲坠。
袅袅白烟懒散地向上飘散,模糊了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只有那双眼睛,透过烟雾,
不带丝毫温度地锁住我。书房门“咔哒”一响,
旋即是高跟鞋踩在大理石地面上清晰、冷硬的敲击声,
一声声敲碎了这间过度空旷的房子里原本的死寂。我没撑伞,从玄关一路走进来,
昂贵的羊绒外套被暴雨打得透湿,沉甸甸地贴在身上,勾勒出过于清瘦的轮廓,
长发湿淋淋地黏在脸颊颈侧,滴落的水珠在地毯上洇开深色的小点。
我径直走到他那张象征着权力与掌控的巨大书桌前,每一步都走得稳稳当当,
哪怕湿透的鞋底在地毯上发出轻微的、拖沓的声音。无视了顾衍玩味的目光,
我面无表情地将肩上的外套扯下,随手丢在昂贵的古董地毯上。动作谈不上粗鲁,
甚至带着一种奇异的、濒临失控边缘的精准,那团湿透的织物落下时几乎没有声响,
却像扔下了一具冰冷的战利品。手往随身带来的硬挺文件包里一探,
掏出一式两份薄薄的A4纸打印件,“啪”地一声脆响,直接拍在光滑冰冷的桌面上,
与顾衍手边那只盛着琥珀色威士忌的昂贵水晶杯近在咫尺。纸张被打湿了一角,
墨迹微微晕开。“签了它。”我的声音比屋外的冷雨更冰,没有任何起承转合,直指核心。
喉咙有些干涩发紧,是方才在疾驰的车里被呛到冷风的缘故。指尖滑过桌面,
留下几道断断续续的水痕。我伸出食指,用力点了点合约第一行的文字:“期限,二十年。
从签字生效日起算,期限届满前,任何一方不得提出离婚诉讼。
”顾衍的视线终于从我被雨水浸泡得更显纤长的手指上移开,落在那份堪称荒谬的协议上,
嘴角缓缓勾起一个弧度。不是愉悦,是一种混杂着讥诮和更深层次玩味的审视。
他慢条斯理地将烟头在沉甸甸的水晶烟灰缸边缘摁灭,那点猩红骤然消失,
只留下扭曲苍白的灰烬。“二十年?”他轻声重复,带着某种危险的韵律,“纪眠小姐,
真是看得起我们未来的‘婚姻生活’。”每一个字都咬得很清晰,带着冰冷的余韵。
“这是条件一。”我忽略他语调里的刺,指甲在打印纸上划过,指向第二条,
“纪氏电子目前持有的全部技术专利池和未来三年核心研发成果,
五年内排他性优先授权给‘恒拓’使用。‘恒拓’按授权使用营收的固定比例支付授权费。
”念出他创立的、如今正如日中天的新锐科技公司名字时,我的声音没有丝毫波澜,
像是在陈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事实。“呵,”顾衍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微微倾身向前,
手肘支在桌沿,离我更近了些。威士忌混合着雪茄的辛烈气息扑面而来,“收购谈崩,
就用这种方式往我手里套钱输血?纪小姐算盘打得响。”他背后的窗外,
一道惨白的闪电骤然撕裂漆黑的雨幕,瞬间照亮了他脸上毫不掩饰的嘲弄。
那光芒来得快也去得快,书房内重归刺目的冷光,映得他瞳孔深处像结着万年冰霜。
“是合作。”我纠正他,下颌微微抬起,逼视着他的眼睛,
尽管心脏在肋骨下因为屈辱和冰冷的紧张感而沉重撞击,
“条件二:顾先生名下‘恒拓’15%股权,即刻,无偿,转入本人名下。”寂静陡然降临。
只有窗外不知疲倦的暴雨在哗哗作响。空气像是骤然凝固了,沉重地压下来。
顾衍唇边的最后一丝玩味消失了。他靠在椅背上的姿势没变,眼神却骤然变得锋利如刀,
直直劈向我。那双在商界令人胆寒、据说能洞穿任何伪装的眼睛,
此刻毫不留情地切割着我脸上的每一个细微表情。没有勃然大怒,没有拍案而起。
只有一种沉甸甸的、令人窒息的压力。他手指轻轻敲击着光滑的红木桌面,哒,哒,哒,
缓慢而极具压迫感。目光在我脸上逡巡,如同顶级猎手在评估猎物的价值。“胃口不小。
”半晌,他薄唇微启,吐出三个字。嗓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砂砾感。
我迎着他的审视,脊背挺得笔直,
分退却:“条件三:纪氏电子因‘新鸿基科’项目挪用的三亿流动资金亏空……”我顿了顿,
清晰地报出那个庞大到足以彻底压垮一家中型企业的数字,“由顾先生个人资金池,无息,
补足。还款时限,三十年。”后面这几个字,我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吐出来的。
指尖无法自控地狠狠掐进掌心,试图用那尖锐的痛感,压住内心深处翻涌的血腥味。
顾衍眼中的冰霜似乎裂开了一瞬,掠过一丝极快、几乎难以捕捉的惊讶,
随即被更深的玩味取代。那个项目,由纪氏舅舅许林生全权操盘,
“意外”亏空了纪氏账面近半的流动资金,是他顾衍暗中与许林生设下的绝杀局。纪老爷子,
我的父亲,半生心血因此一夜崩塌,不堪病痛折磨最终在疗养院阖上双眼……这笔账,
我一直牢牢记着。此刻,像一记耳光,反手抽在他引以为傲的掌控之上。他不再看我,
目光垂落到那份被我拍在桌面、湿了一角的协议上,食指无意识地划过那几个沉重的数字。
随即,他突然笑了出来。笑声低沉,带着一丝金属摩擦般的刺耳感,
在安静的、只有雨声的书房里回荡。“原来如此。”他抬眼,目光里的温度彻底消失,
只余下纯粹的、赤裸裸的胜负欲和一种仿佛看到猎奇戏剧般的兴趣,“纪眠,
我以为你是来摇尾乞怜的。没想到……”他故意停顿,
欣赏着我脸上极力维持的平静面具下细微的裂痕,“是来逼宫的。
用自己和我捆在一起二十年的代价?”我沉默着,每一寸皮肤都在被那目光刺得发痛。
湿透的衬衫紧贴着身体,冰冷粘腻,提醒着我此时的狼狈,
与这精心策划的反击形成如此荒谬的对比。“你拿什么跟我赌这二十年?
”他的身体再次前倾,强大的存在感扑面而来,唇角的弧度近乎残忍,
“拿你已经被许林生和纪氏那帮蛀虫掏空的纪家?拿你父亲那点早已被风吹散了的名声?
”我垂在身侧的拳头无声攥紧,指甲更深地陷入皮肉,疼痛尖锐地直抵心脏。
父亲临终前空洞无神的眼睛在我眼前一闪而过。他轻蔑地摇了摇头,站起身。
高大的身影在灯下投下一片极具压迫的阴影,笼罩住我。他绕过书桌,一步步走近,
皮鞋踩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在我面前站定,
距离近得能闻到他身上更浓郁的雪茄和威士忌的气味。“不过——”他故意拖长了语调,
微凉的指尖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捏住了我的下巴,迫使我抬起头,
直直撞进他那双深不见底、暗流汹涌的瞳孔里,“既然纪大小姐愿意把自己押上牌桌,
我岂有不奉陪的道理?”他的手指带着薄茧,力道不重,却像铁钳般牢固,
冰冷的触感透过皮肤渗入骨髓。我身体瞬间绷紧,血液似乎都僵直在了原地。顾衍逼近一步,
呼吸几乎喷在我的脸上。他压低了声音,
的低语宛如地狱传来的蛊惑:“这场以‘爱’之名的交易……” 他刻意在“爱”字上加重,
吐出一种淬毒的甜蜜,“签下这份婚契,我赢了,就是…通吃。”最后一个词,轻飘飘落下,
像毒蛇冰凉的鳞片掠过皮肤。书房里只剩下心跳的回声,还有窗外永无休止的暴雨。
水晶杯中的威士忌闪着冷漠的光泽。他骤然松开钳制我下巴的手,大步流星走回桌后,
动作利落地拔出胸口西装内袋里别着的一支古董钢笔。笔尖在灯光下闪烁着冷硬的金属光泽。
他看也没再看协议内容一眼,俯身,毫不犹豫地在两份协议下方我名字的旁边,
签下了力透纸背的两个字——顾衍。钢笔在硬挺的纸张上划出沙沙的声响,
在这死寂中清晰得刺耳。签完,他“啪”地将钢笔拍在桌面上,抬起头,
唇角扬起一个胜券在握的、冷酷而迷人的弧度,看向我,
那眼神像在欣赏一只已被锁入精致囚笼的金丝雀。“纪太太,
”他用全新的、带着绝对占有意味的称谓称呼我,声音里是淬了寒冰的笑意,“欢迎入局。
”窗外的雨,似乎下得更大了。三个月后,傍晚,华灯初上,
俯瞰大半个城市的顶级会所空中花园已然衣香鬓影。镁光灯和觥筹交错的声音交织在一起,
空气里弥漫着昂贵香水、香槟泡沫和精致食物混合成的浮华气味。
一场汇集了科技新贵和资本大鳄的酒会,为“恒拓”核心项目拉投资而设。
顾衍自然是场中最亮眼的焦点。剪裁完美的深灰色西服勾勒出宽肩窄腰的挺拔身形,
他随意地端着香槟杯,被一群或奉承或带着评估目光的金融人士簇拥着,
嘴角噙着惯常的、显得疏离又掌控一切的浅笑。灯光映在他深邃的眼窝里,
让他英俊得有些不真实。而我,名义上光鲜亮丽的顾太太,
穿着一身并不张扬却质地精良的黛色长裙,站在离他稍远几步的位置,
手里也端着一杯无酒精的、冒着细小气泡的矿泉水,指尖缓慢地抚摸着冰凉的杯壁。
周围若有若无的视线刺在背上,
混杂着好奇、同情或是幸灾乐祸的目光——毕竟纪氏的衰落和顾太太这个从天而降的头衔,
足够在八卦圈里咀嚼几个月。“顾总和顾太太真是……呃,相处愉快?
”一个挺着啤酒肚的地产商堆着满脸谄媚的笑,端着酒杯试图凑近顾衍,
眼珠子却不住地往我这边瞟。顾衍侧过脸,目光精准地锁定了我。那眼神深邃莫测,
带着一种审视的意味,仿佛在评估一件昂贵的收藏品是否达到了预期的展示效果。
我端着杯子的手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下,但下一秒,嘴角已扬起一个堪称“甜蜜”的弧度。
然后,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我迈着优雅得无懈可击的步伐走向他。高跟鞋敲击光洁地面,
发出清脆的声响,如同一种宣告。在离他半步之遥时,我停下脚步。
他英挺的眉梢几不可察地抬了一瞬。众目睽睽。所有人的交谈都像被按下了暂停键。
我能清晰地感觉到无数道目光瞬间聚焦,像无数针尖,密密地扎在皮肤上,带着灼热的好奇。
心跳在那一瞬间沉静到了极点,仿佛周围的喧嚣都被抽离。仰起脸,
唇角弯起的弧度恰到好处,带着某种献祭般的温顺。我抬起左手,指尖没有直接落在他脸上,
而是带着一丝微颤,轻轻抚过他挺括衬衫领口处裸露的喉结。
顾衍挺拔的身躯似乎有半秒的僵硬,极其细微,连他握杯的手指都倏地收紧,指节微微泛白,
深色的瞳孔在那极短的瞬间收缩了一下。但随即,那完美的社交面具便迅速覆盖了一切波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