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儿痴迷上浣衣婢的女儿,非她不可。好啊,侯府世子之位也不是没你不行。继承者多的是。
一描金缠枝莲的珐琅手炉暖意融融,我却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指尖死死抠着温润的羊脂玉镇纸,力道大得几乎要嵌进肉里。眼前摊开的暗卫密报,
墨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人眼睛生疼。“……子时三刻,西角门老槐树下,
大公子与浣衣房柳氏女相拥逾半刻……举止狎昵……”“啪!”一声脆响,
镇纸被我狠狠掼在黄花梨大案上,惊得侍立一旁的管家赵忠浑身一颤,头埋得更低,
大气不敢出。“好,好得很!”我咬着后槽牙,齿缝里挤出这几个字,胸膛剧烈起伏,
几乎压不住那股要将五脏六腑都烧穿的邪火,“我谢明臻锦衣玉食、金尊玉贵养大的嫡长子,
放着门当户对的贵女不娶,放着锦绣前程不要,倒学会偷鸡摸狗,去啃老槐树底下的野草了!
”赵忠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腰弯成了虾米:“夫人息怒!大公子年轻气盛,
许是、许是一时糊涂……”“糊涂?”我冷笑一声,端起案上微凉的雨前龙井猛灌一口,
冰凉的茶水勉强压下喉咙口的腥甜,“我看他清醒得很!去,半柱香内,
我要那柳氏女和她那个娘,柳青的底细,给我查个底朝天!”“是!”赵忠如蒙大赦,
躬着身快步退了出去,厚重的锦帘落下,隔绝了外间的风雪声。暖阁里死寂一片,
只剩下我粗重的喘息和炭盆里银丝炭偶尔爆裂的“噼啪”声。窗外,腊月的寒风卷着雪粒子,
抽打着糊了高丽纸的窗棂,呜呜咽咽,如同鬼哭。不过一盏茶功夫,赵忠便去而复返,
双手捧着一张墨迹未干的纸笺。我一把夺过,目光如刀,一行行刮过那上面的字迹:柳真真,
年十六。父早亡,母柳氏,为侯府浣衣房粗使仆妇。寄居舅家,其舅嗜赌如命,
欠下“千金坊”巨债,年前已卷铺盖遁走,留其母女二人顶债。柳氏女粗通文墨,
略识得几个字……“呵,”我指尖点着“浣衣房粗使仆妇”几个字,笑声里淬着冰,
“我侯府世子的眼光,当真是‘独到’得很!放着满京城的名门闺秀、诗礼淑媛不要,
偏偏看中一个***仆役的女儿!他这是要活生生把我这老脸撕下来,
丢在地上让全京城的人踩!”赵忠垂手站着,嘴唇嗫嚅了几下,终究没敢接话。
“把柳青给我带过来。”我闭上眼,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
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现在。”二不多时,
一个穿着半旧不新靛蓝色粗布棉袄、身形佝偻的妇人被带了进来。她脚步虚浮,
头几乎要埋进胸口,粗糙皲裂的双手紧紧绞着洗得发白的衣角,指节泛白。正是柳青。
她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毯上,额头抵着冰凉光滑的墨玉砖,
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夫……夫人唤奴婢来,有……有何吩咐?
”我斜倚在铺了厚厚紫貂皮的贵妃榻上,手里捻着一串小叶紫檀佛珠,垂着眼皮,
并未立刻看她。暖阁里暖如阳春,檀香幽微,却驱不散那无形无质、令人窒息的威压。
过了许久,久到柳青额头沁出的冷汗将鬓角几缕枯黄的发丝都打湿,
黏在满是风霜刻痕的脸颊上,我才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你女儿柳真真,
近来与府里哪位主子走得亲近,你可知晓?”柳青猛地一颤,头抵得更低,几乎要埋进地里,
声音细若蚊蚋:“奴婢……奴婢不知……真真她、她懂事,平日里就在屋里做些针线,
不敢乱走动的……”“不懂事?”我冷笑一声,捻着佛珠的手顿了顿,目光如冰棱般刺向她,
“不懂事能攀上府里的世子爷?不懂事能让我那眼高于顶的儿子,放着满堂金玉不要,
偏要去捧你这块茅坑里的臭石头?”“夫人!夫人明鉴啊!”柳青吓得魂飞魄散,
咚咚咚磕起头来,额头撞在坚硬冰冷的砖面上,发出闷响,“奴婢真的不知道!
真真她……她不敢的!求夫人开恩!求夫人开恩!
”我看着她那副惊惶失措、卑微到尘埃里的模样,心头那簇邪火莫名被浇熄了几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疲惫和荒谬。她也是个苦命人,丈夫早死,被赌鬼兄弟拖累,
靠着浆洗缝补勉强拉扯女儿。“行了。”我厌烦地挥了挥手,声音里透着不容置疑的冷硬,
“你女儿柳真真,不知用了什么狐媚手段,勾引了我儿谢珩。此事,你当真不知?
”柳青身子筛糠般抖起来,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吐不出。我俯视着她,一字一句,
清晰地砸下去:“你女儿不知道,我谢家嫡长子、未来的靖安侯世子,
自幼便与忠勇伯府嫡次女赵明玉订下了娃娃亲?谢赵两府,世代通好,这桩姻亲,
岂容一个***婢子插足?”柳青的脸瞬间褪尽血色,惨白如纸,眼神涣散,
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瘫软在地。“接下来该怎么做,还用本夫人教你吗?
”我重新捻动佛珠,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平静无波,“若想让你女儿还有条活路,
就让她断了这不该有的心思,滚得远远的。否则……”后面的话我没说出口,
但那冰冷的尾音,已足够令人遍体生寒。柳青瘫在地上,抖得不成样子,
半晌才找回一点力气,挣扎着重新跪好,
额头重重磕下:“是……是……奴婢明白……奴婢这就去说……这就去……”声音破碎,
带着哭腔。“下去吧。”我闭上眼,不再看她。柳青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了出去,
背影狼狈仓惶。暖阁里再次陷入沉寂。我睁开眼,看着案上那份刺目的密报,
对侍立一旁的赵忠道:“从我的私账上支一百两银子,给柳青送去。
就说是……她平日浆洗辛苦,额外赏的。”顿了顿,又补了一句,“让她管好自己的嘴。
”赵忠躬身应下:“夫人仁厚。”仁厚?我扯了扯嘴角,一丝嘲讽浮上心头。
不过是买个心安,也堵一堵旁人的口舌罢了。这点银子,
买断她女儿攀附权贵、搅乱我侯府门庭的痴心妄想,划算得很。三柳青的“效率”之高,
远超我的预料。堪堪过去半盏茶的功夫,我那宝贝儿子谢珩便像一头被激怒的狮子,
风风火火地冲进了我的荣禧堂正厅。他身上那件才上身的宝蓝色云锦狐裘大氅沾了风雪,
额发微乱,一张俊脸因愤怒而涨得通红,全然没了平日世家公子的矜贵气度。“母亲!
”他站在厅中,胸膛剧烈起伏,连最基本的礼数都忘了,张口便是质问,声音又急又冲,
“您是不是跟真真的娘说了什么?您怎么能这样!”彼时,我正端坐在上首的紫檀木圈椅上,
慢条斯理地翻看着外院管事刚呈上来的庄子上年节租子的账册。指尖划过冰冷的纸页,
听着他气急败坏的吼声,心头那点残存的温情彻底凉透。我缓缓抬起眼,
目光平静无波地落在他脸上,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疑惑:“说什么?不过是提醒她一声,
你谢大公子是有婚约在身的人罢了。怎么,这也错了?”“婚约?又是那该死的婚约!
”谢珩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炸毛,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尖锐和执拗,
“母亲!我和真真是真心的!我们两情相悦!您能不能别总拿那什么劳什子娃娃亲来压我?
我不喜欢赵明玉!她骄纵跋扈,蛮横无理,我看着她那张脸就烦!”“啪!”一声脆响,
我手中那支羊毫小楷笔的笔杆,被我生生捏断,尖锐的木刺扎进掌心,一丝刺痛传来。
墨汁溅落在账册上,洇开一团刺目的污黑。“真心?”我怒极反笑,声音陡然转厉,
目光如寒刃般射向他,“你的真心,就是放着满京城知书达理的贵女不要,
去和一个浣衣婢的女儿两情相悦?谢珩,我谢明臻活了四十年,倒不知我靖安侯府的门槛,
何时低贱到连个浆洗丫头都能踏进来了?”我站起身,一步步走到他面前,身量不高,
气势却迫得他下意识后退了半步。
我盯着他那双遗传了他父亲、此刻却盛满愚蠢和叛逆的眼睛,
一字一句道:“你口口声声说人家赵小姐蛮横无理?你和她青梅竹马一同长大,她什么性情,
我比你清楚!她父亲忠勇伯爷,掌着九门提督的要职,握着京城戍卫的兵权!
我靖安侯府世代勋贵,靠的是祖宗战场上拼杀出来的功绩,可如今太平年景,朝堂风云诡谲,
我们谢家要在这京城立足不倒,靠的是什么?是真金白银!是盘根错节的姻亲故旧!
是赵家背后那源源不断的江南盐铁漕运之利!”我猛地一指窗外,声音拔高,
带着雷霆之怒:“你看看!看看你身上这云锦!
看看你院子里那些名贵的花草、你马厩里价值千金的汗血宝马!你以为这些是天上掉下来的?
是你那个只知道风花雪月的爹吟诗作赋变出来的?没有忠勇伯府这条船,没有赵家的扶持,
你以为你这靖安侯世子的位子能坐得安稳?你还能在这里跟我大谈什么狗屁不通的‘真心’?
!”谢珩被我这一连串的质问砸得脸色发白,嘴唇翕动,却倔强地梗着脖子,
眼中燃烧着不服输的火焰:“母亲眼里就只有这些权势利益吗?我是个人!
不是您联姻结盟的工具!我不稀罕什么世子之位!更不稀罕那赵明玉!我只要真真!
哪怕粗茶淡饭,布衣荆钗,我也甘之如饴!”“好!好一个甘之如饴!”我气得浑身发抖,
指尖冰冷,怒极反笑,声音反而低沉下去,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决绝,“谢珩,你翅膀硬了,
敢跟你母亲叫板了?行!你既要学那戏文里为爱私奔的穷书生,那我就成全你!
”我猛地转身,对早已惊呆在旁的赵忠厉声喝道:“赵忠!”“老奴在!”赵忠一个激灵,
连忙躬身。“传我的话:即刻起,封了世子名下所有私库!收回城东那处三进宅子的地契!
把他院子里那些汗血马、紫檀弓、金丝软甲,还有他那些宝贝古董字画、金银玉器,
统统给我锁进府库!另,停了所有月例银子!一应吃穿用度,按府里最低等小厮的份例给!
”“母亲!”谢珩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失声喊道。赵忠也吓得魂不附体,
扑通跪下:“夫人!这……这万万使不得啊!大公子金枝玉叶,如何受得了这般委屈?
使不得啊夫人!”“委屈?”我冷冷扫过谢珩惨白的脸,“他不是要布衣荆钗吗?
不是要粗茶淡饭吗?我这是在成全他的‘真心’!让他好好尝尝,
离了靖安侯府这块金字招牌,离了他唾手可得的荣华富贵,他那点真心,到底值几个铜板!
”我盯着谢珩,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刀子:“这世子之位,也不是非你不可。
既然你执意要跟你的‘真心’去挖野菜,那就滚去挖个够!我倒要看看,你那朵‘野花’,
能陪你吃多久的苦!”“你……你简直不可理喻!”谢珩气得浑身哆嗦,指着我,
眼眶都红了,最终狠狠一跺脚,撂下一句狠话,“好!您不认我,我也不认您这个母亲!
没有这些身外之物,我和真真照样活得好好的!您等着瞧!”说完,他猛地转身,
带着一身风雪和怒火,头也不回地冲出了荣禧堂。看着他决绝的背影消失在风雪里,
我挺直的脊背终于微微垮塌下来,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和心寒席卷全身。
赵忠慌忙上前搀扶:“夫人!您消消气,大公子他……他年轻不懂事,
过些日子想通了就……”“滚!”我挥开他的手,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都给我出去!”四荣禧堂那场惊天动地的争吵,像一块巨石投入看似平静的侯府深潭,
激起层层暗涌。阖府上下,人人噤若寒蝉,连走路都恨不得踮着脚尖。风雪似乎更大了,
呜咽着拍打窗棂,将那份压抑的死寂衬得更加沉重。我闭门谢客,在暖阁里枯坐了一整天,
任凭赵忠如何小心劝解,也只盯着跳动的烛火,一言不发。直到掌灯时分,一个更坏的消息,
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了我的耳膜。“夫人!不好了!”赵忠连滚带爬地冲进来,
脸色比窗外的雪还要白上三分,“忠勇伯夫人……带着赵小姐来了!脸色……难看得紧!
已经在花厅候着了!”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腥甜,
迅速整理了一下鬓角,强自镇定地站起身:“慌什么?更衣,去见客。
”走进温暖如春的花厅时,忠勇伯夫人刘氏端坐在上首的酸枝木太师椅上,面沉如水,
手里端着一盏茶,却一口未动。她身旁站着她的嫡次女赵明玉。
赵明玉今日穿了一身鹅黄的锦缎袄裙,外罩银狐斗篷,本该是明艳照人,此刻却小脸紧绷,
眼圈微红,贝齿死死咬着下唇,强忍着不肯落泪,但那微微颤抖的肩膀和紧握的拳头,
泄露了她内心的屈辱与愤怒。“亲家母来了,怎么也不提前知会一声,我好准备准备。
”我脸上堆起恰到好处的笑容,快步上前,试图去拉刘氏的手,语气带着熟稔的亲昵,
“明玉也来了,快坐快坐,这大冷天的……”刘氏却不动声色地将手一缩,避开了我的碰触,
抬起眼,目光锐利如针,直直刺向我,嘴角扯出一个极淡、极冷的弧度:“阿臻,
咱们明人不说暗话。咱们两家几十年的交情,我今儿个带着明玉过来,就为讨个说法。
”她将手中的茶盏重重往旁边的高几上一顿,发出“咚”的一声闷响。“昨夜,
你那好儿子谢珩,跑到我忠勇伯府门前大闹!口口声声要退婚!说什么他心有所属,
此生非一个浣衣婢的女儿不娶!还说什么……说我明玉骄纵蛮横,配不上他靖安侯府的门楣!
”刘氏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带着刺骨的寒意砸在花厅里每一个人的心上。“伯母!
”赵明玉再也忍不住,带着哭腔喊了一声,眼泪终于夺眶而出,顺着白皙的脸颊滚落,
“他……他当着那么多下人的面,指着我的鼻子说那些混账话!
女儿……女儿……”我的心猛地一沉,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几乎喘不过气来。
逆子!这个天杀的逆子!他竟然胆大妄为到如此地步!跑去未来岳家门前退亲,
还当众羞辱未婚妻!这不仅是要打忠勇伯府的脸,更是要彻底绝了谢赵两家联姻的路!
“亲家母息怒!明玉莫哭!”我连忙上前,掏出帕子要替赵明玉拭泪,心中念头急转,
脸上却努力维持着镇定,“珩儿他……他昨夜是喝多了马尿,醉糊涂了!说的全是疯话!
当不得真!我已狠狠责罚了他,将他禁足在院子里反省了!这婚事是两家长辈做主,
三媒六聘定下的,岂是他一个黄口小儿说退就退的?你放心,伯母定给你个交代!
”我一边安抚着哭泣的赵明玉,一边看向刘氏,言辞恳切:“亲家母,孩子不懂事,犯浑,
咱们做长辈的不能跟着置气。这样,我库房里新得了几匹上用的宫缎和几匣子南海珠子,
正好给明玉压压惊。今晚就留在我这儿用饭,我让厨房炖了你最爱吃的雪蛤燕窝羹,
咱们慢慢说……”“交代?”刘氏打断我的话,冷冷一笑,目光扫过赵明玉哭红的眼睛,
又落回我脸上,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阿臻,咱们认识几十年了,谢珩这孩子,
也是我看着长大的。他是不是喝醉了说胡话,我难道看不出来?
他昨夜那副为情所困、不管不顾的模样,可不像是醉酒。那浣衣婢的女儿,又是怎么回事?
难道你侯府后宅,竟容得下这等不知廉耻的奴婢攀附主子?”句句诛心!
我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刘氏今日前来,绝非只是兴师问罪那么简单。她这是在试探,
试探我对这门亲事的态度,试探我谢家是否还值得她忠勇伯府继续押注!
就在我脑中飞速盘算着如何应对这棘手局面,稳住刘氏母女时,
花厅厚重的锦帘猛地被人一把掀开!寒风裹着大片雪花呼啸着卷入温暖的室内,
吹得烛火一阵明灭摇曳。门口,赫然站着两道身影。正是我那“被禁足反省”的嫡长子谢珩!
他身边,还紧紧依偎着一个穿着洗得发白、打着补丁的粗布棉袄的瘦弱少女。少女低垂着头,
露出一段细弱苍白的脖颈,身子微微发着抖,如同寒风里一株瑟瑟的野草。正是柳真真!
谢珩一手紧紧攥着柳真真的手腕,将她护在自己身后,另一只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雪水,
目光扫过花厅里神色各异的众人,最终落在我和刘氏脸上,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和挑衅。
“母亲!忠勇伯夫人!”他深吸一口气,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盖过了风声,“既然都在,
那正好!省得我多跑一趟!”他猛地将身后的柳真真往前轻轻一推,朗声道:“今日,
我就当着大家的面,把话说清楚!我谢珩,此生只愿与柳真真相守!她虽出身寒微,
但品性高洁,温婉贤淑,远胜某些徒有其表的世家千金!什么娃娃亲,什么赵家小姐,
我从未放在心上!我与真真,才是真心相爱!请母亲和忠勇伯夫人成全!”五死寂。
花厅里陷入了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只有寒风穿过掀开的门帘,发出呜呜的悲鸣。
刘氏的脸色瞬间铁青,捏着帕子的手青筋毕露,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赵明玉的哭泣戛然而止,
她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瞪着谢珩和他护在身后的柳真真,那双漂亮的杏眼里,
屈辱、愤怒、伤心交织,最终化为一片冰冷的恨意,死死钉在谢珩脸上。我站在那里,
看着门口那对“璧人”,看着儿子脸上那为了“真爱”不顾一切的愚蠢光辉,
只觉得一股冰冷的血液直冲头顶,眼前阵阵发黑,耳边嗡嗡作响。成全?
成全你谢珩为了一个***婢女,
将我靖安侯府百年清誉、将我与忠勇伯府几十年的情谊、将整个家族的前程,
都踩在脚下肆意践踏?!我气得浑身发抖,几乎站立不稳,喉头一股腥甜涌上,
又被我死死咽下。“珩儿!”我厉声喝道,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尖锐扭曲,“你放肆!
谁准你出来的!谁准你带这贱婢到这里来的!滚出去!立刻给我滚出去!”“母亲!
”谢珩梗着脖子,寸步不让,眼神执拗,“您总是这样!只会用身份权势压人!
真真她不是贱婢!她……”“啪!”一声清脆响亮的耳光声,
如同惊雷般炸响在死寂的花厅里!快!太快了!谁也没看清赵明玉是什么时候动的。
只见那鹅黄色的身影如同一道裹挟着怒火的闪电,瞬间从刘氏身边冲出,
几步就跨到了谢珩和柳真真面前。在谢珩惊愕的目光和柳真真惊恐的尖叫声中,
赵明玉那只戴着碧玺戒指的纤纤玉手,带着雷霆万钧的力道,
狠狠地、精准无比地掴在了柳真真那张楚楚可怜的小脸上!声音清脆得令人心头发颤。
柳真真被打得头猛地一偏,整个人踉跄着向后退去,若非被谢珩下意识地抓住手臂,
只怕要直接摔倒在地。她半边脸颊瞬间红肿起来,清晰地印着五个指印,
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般滚落,捂着脸,哀哀地看向谢珩,呜咽道:“珩郎……”“真真!
”谢珩又惊又怒,心疼得无以复加,猛地将柳真真护在怀里,抬头怒视赵明玉,目眦欲裂,
“赵明玉!你这个泼妇!你敢打真真!有什么事冲我来!”赵明玉甩了甩有些发麻的手,
那张明艳的脸上此刻如同覆了一层寒霜,眼神锐利如刀,
嘴角却勾起一抹冰冷的、近乎残酷的笑意。“冲你来?”她微微歪着头,声音清脆,
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轻蔑,“好啊!”话音未落,她那只刚刚收回的手,
快如鬼魅般再次扬起!“啪!”又是一记更加响亮、更加狠辣的耳光!这一次,
结结实实地扇在了谢珩那张写满惊愕和愤怒的俊脸上!谢珩猝不及防,
被打得脸猛地偏向一边,左脸颊上迅速浮起一个清晰的五指印,***辣地疼。满厅皆惊!
连刘氏都震惊地微微张开了嘴。赵忠和一众下人更是吓得目瞪口呆,连呼吸都忘了。
赵明玉收回手,从袖中抽出一条洁白的素绢帕子,慢条斯理地、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擦拭着,
仿佛刚才碰了什么脏东西。她的目光扫过捂着脸、眼神怨毒的柳真真,
又落在捂着脸颊、一脸难以置信的谢珩脸上,红唇轻启,声音不高,
却带着一种金石般的铿锵,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耳中:“方才这一巴掌,是替你母亲打的!
打你不孝不悌,忤逆尊长,为一贱婢辱没门楣!”“这一巴掌,”她指了指谢珩脸上的红痕,
眼神冰冷,“是替我忠勇伯府打的!打你背信弃义,当众悔婚,羞辱于我!
”她将擦完手的帕子随手往地上一扔,如同丢弃垃圾,微微扬起下巴,
睥睨着眼前这对“苦命鸳鸯”,语气带着一种极致的嘲讽和解脱:“谢珩,
你不是口口声声让我冲你来吗?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赵明玉今日成全你!
从今往后,你我婚约作废,男婚女嫁,各不相干!你和你这心头好,爱去哪儿挖野菜,
就去哪儿挖!慢走!不送!”掷地有声!说完,
赵明玉看也不看谢珩瞬间惨白的脸和柳真真惊恐失措的表情,转身,脊背挺得笔直,
对着刘氏盈盈一福:“母亲,女儿话说完了。咱们回府吧,这地方,
女儿多待一刻都觉得污浊!”刘氏看着女儿这番举动,眼中先是惊愕,
旋即闪过激赏和一丝快意。她缓缓站起身,看也没看我一眼,只对赵明玉点了点头:“好,
咱们走。”母女二人,在一众侯府下人惊惧的目光注视下,昂首挺胸,如同打了胜仗的将军,
目不斜视地走出了花厅,消失在风雪之中。花厅里,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和我粗重的喘息。
谢珩捂着脸,呆呆地看着赵明玉消失的方向,仿佛还没从这巨大的羞辱和变故中回过神来。
他怀里的柳真真则嘤嘤哭泣着,小声控诉:“珩郎……疼……好疼……”我看着他们,
看着这满厅狼藉,看着谢珩脸上那刺目的巴掌印,心中那股滔天的怒火,竟奇异地平息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深入骨髓的疲惫和绝望。“滚。”我指着门口,声音嘶哑,
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带着你的‘真心’,给我滚出侯府。从今往后,靖安侯府,
没你这个儿子!”谢珩猛地回过神,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又被愤怒和倔强取代。
他狠狠瞪了我一眼,一言不发,用力抓住柳真真的胳膊,几乎是半拖半抱地将她拽出了花厅,
很快也消失在漫天风雪里。花厅的门帘落下,隔绝了外面的风雪,也隔绝了所有的喧嚣。
暖意重新笼罩,却驱不散那股浸入骨髓的寒意。我颓然跌坐在身后的圈椅里,
浑身力气都被抽干了。“夫人……”赵忠上前一步,满脸担忧。“叫江行舟来。”我闭上眼,
声音疲惫至极。六江行舟来得很快。他披着一件半旧的玄色鹤氅,身姿挺拔如修竹,
眉目清朗,带着江南水乡浸润出的温润书卷气,行动间却又不失沉稳干练。进了暖阁,
他恭谨地躬身行礼:“侄儿行舟,给婶母请安。”“不必多礼。”我抬了抬手,示意他起身,
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这孩子,像极了他早逝的父亲,我那英年早逝、惊才绝艳的庶弟。
当年他父亲执意带着江南商贾之女私奔,被家族除名,最终客死异乡,只留下这么一点骨血。
前些年我费了些周折才将他寻回,安置在江南老宅,请了名师教导。去年他考中了举人,
却无心仕途,反而对经商一道颇有天分,将名下几处产业打理得蒸蒸日上。
如今他母亲也已病故,孤身一人。“坐吧。”我指了指下首的椅子,让侍女上了热茶,
“江南路远,一路辛苦了。”“劳婶母挂心,侄儿不苦。”江行舟在下首坐了半边身子,
姿态恭谦。我揉了揉依旧隐隐作痛的太阳穴,开门见山:“珩儿的事,
想必你也听说了些风声。”江行舟微微颔首,神色平静无波:“略有耳闻。
大公子……性情中人。”这话说得极有分寸,不褒不贬。“性情中人?”我嗤笑一声,
带着浓浓的疲惫和失望,“他是鬼迷了心窍!为了一个浣衣婢的女儿,当众顶撞亲长,
忤逆不孝!今日更是做出悔婚辱客这等天大的丑事!我靖安侯府百年的脸面,快被他丢尽了!
”我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拔高,江行舟垂眸静听,并未插话。
“如今忠勇伯府那边……怕是难以善了。”我叹了口气,目光锐利地看向他,“行舟,
你如今也到了该成家的年纪。婶母有意,为你聘一门好亲事,你意下如何?
”江行舟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恢复平静,起身再次躬身:“侄儿的婚事,全凭婶母做主。
”他这份沉稳和识趣,让我心头稍慰。与谢珩那个混账东西比起来,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好。”我点点头,目光扫过暖阁外依旧飘洒的风雪,心中已有了计较,“你且安心住下。
府里如今正乱着,有些事,还需你帮衬一二。”“侄儿定当尽力。”江行舟应道,语气诚恳。
(八)谢珩带着他的“心头好”柳真真,彻底搬出了靖安侯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