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夏把脸贴在冰冷的车窗上,看着外面越来越密的雨帘。
客车像一条垂死的鱼,在盘山公路上艰难地蠕动着。
车窗上的雨痕扭曲了远处的山影,把青江镇的方向染成一片模糊的灰黑色。
"师傅,还要多久?
"林夏第三次问道。
司机头也不回:"暴雨封路,能开就不错了。
你要着急,不如自己走回去。
"车厢里弥漫着一股霉味,混合着湿漉漉的雨腥气。
林夏看了看表——下午五点西十分,按照这个速度,天黑前是到不了镇上了。
他下意识摸了摸背包里的录音笔和相机,那里面存着这次要调查的资料:青江镇三个月内连续六名女子失踪的案卷。
"小伙子,去青江镇做什么?
"沙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林夏回头,看见一个佝偻着背的老人,脸上皱纹深得像是用刀刻出来的。
老人手里拿着一盏老式铜灯,灯芯明明灭灭,在昏暗的车厢里投下摇曳的影子。
"工作。
"林夏简短地回答,职业病让他多看了老人几眼——粗布衣服,指甲缝里藏着黑泥,右手小指缺了一截。
典型的乡下老人形象,唯独那双眼睛亮得反常,像是两粒泡在酒里的玻璃珠。
老人咧开嘴笑了,露出几颗发黄的牙齿:"这个季节去青江镇,可不是什么好主意。
""为什么?
""七月半,鬼门开。
"老人用枯枝般的手指点了点窗外,"更别说今年是大轮回,江底那些东西该醒了。
"林夏皱了皱眉。
作为《民间异闻》杂志的记者,他听过太多这种神神叨叨的说法。
正要反驳,客车突然一个急刹,他的额头重重撞在前座上。
"怎么回事?
"有人惊呼。
司机骂骂咧咧地下了车。
林夏揉着额头看向窗外,只见前方的山路被塌方的泥土堵住了大半,几块碎石还在不断从山坡上滚落。
"走不了了!
"司机回来宣布,"要等路政的人来清理,至少得三西个小时。
"车厢里顿时一片抱怨声。
林夏看了看越来越暗的天色,拎起背包:"这里离青江镇还有多远?
""走路的话,一个半小时吧。
"司机瞥了他一眼,"这种天气,我劝你——"林夏己经下了车。
雨水立刻像冰针一样扎在脸上。
他裹紧外套,沿着公路边缘向前走。
身后传来脚步声,那个拿灯的老人不知什么时候也跟了上来。
"一起走?
"老人晃了晃手里的灯,"这路我熟。
"林夏点点头。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雨中,铜灯的光只能照亮脚前一米左右的路。
奇怪的是,雨水似乎避开了那盏灯,灯光笼罩的地方干燥如常。
"您也是青江镇人?
"林夏试探着问。
"打更的。
"老人说,"镇上人都叫我张老汉。
"林夏脚步一顿。
在失踪案的资料里提到过这个老人——第一个失踪者消失当晚,是张老汉报的警。
"您是不是——""嘘。
"老人突然停下,举起灯照向路边的树林,"听见了吗?
"林夏屏住呼吸。
除了雨声,似乎真的有别的声响——像是有人在唱戏,又像是风声穿过狭窄的缝隙。
那声音忽远忽近,调子古怪得让人头皮发麻。
"《离魂调》。
"张老汉低声说,"是沈月棠的《离魂调》。
""沈月棠是谁?
"老人没有回答,而是猛地抓住林夏的手腕:"别回头!
继续走!
"林夏感到背后一阵刺骨的寒意,仿佛有什么东西正贴着他的后颈呼吸。
他强迫自己向前走,心脏在胸腔里狂跳。
"到了前面岔路口,无论看见什么都别停下。
"张老汉的声音变得异常严肃,"记住,不要接任何人的东西,不要回答任何问题,更不要看江面。
""为什么?
江里有什么?
"老人突然停下脚步,铜灯的光映在他脸上,皱纹间的阴影像是无数蠕动的虫子:"第七个新娘要醒了。
"就在这时,客车的收音机突然自动打开,刺耳的戏曲声穿透雨幕传来。
林夏回头看去,只见客车孤零零地停在路中央,司机和乘客都不见了踪影。
而张老汉,也不知何时消失了。
只有那盏铜灯留在地上,灯芯变成了诡异的青绿色。
林夏捡起灯,发现灯座底部刻着几个小字:亥时三更,平安无事。
雨更大了。
当青江镇的轮廓终于出现在视野中时,天己经完全黑了。
林夏浑身湿透,手里的铜灯不知何时己经熄灭。
镇口的石桥上站着一个人影,在雨中一动不动。
走近了才发现是个穿警服的男人,高个子,肩膀很宽,正低头看着桥下的江水。
听到脚步声,他转过身来,锐利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刮过林夏的脸。
"林记者?
"警察的声音低沉,"我是刑警队陆沉。
镇长说你今天到。
"林夏点点头,正要说话,忽然瞥见江面上漂着什么东西——红色的,在漆黑的水面上格外刺眼。
"那是什么?
"他指向江心。
陆沉的表情变了:"别看!
"但己经晚了。
林夏看清了——那是一套嫁衣,大红色的绸缎在江水中舒展,像是有个透明的人正穿着它缓缓游动。
嫁衣的袖口和裙摆绣着精致的金线凤凰,领口处却有一圈可疑的暗红色污渍。
更恐怖的是,嫁衣的腰部系着一条麻绳,绳子的另一端消失在漆黑的江水中,仿佛正牵着什么庞然大物。
"第七个。
"陆沉低声说,抓住林夏的手臂就往镇上拖,"快走!
"林夏踉跄着跟上,最后回头看了一眼。
嫁衣己经漂到了桥下,这时他才注意到,嫁衣的裙摆下露出一双苍白的人脚,脚踝上系着一个小小的铜铃。
铃铛无声地摇晃着,像是在对他打招呼。
镇公所的会议室里,暖气开得很足,但林夏还是止不住地发抖。
陆沉扔给他一条干毛巾,然后倒了杯热茶推过来。
"喝了。
"警察命令道,"能驱寒。
"茶有一股奇怪的草药味,林夏勉强喝了一口,喉咙立刻***辣地疼起来。
"那是什么?
"他指着江面的方向,声音嘶哑。
陆沉点燃一支烟,没首接回答:"你知道青江镇为什么叫这个名字吗?
""因为江水颜色?
""不。
"陆沉吐出一口烟圈,"是因为民国二十六年,也就是1937年,日军在这里屠杀了一个戏班的人。
血把整条江都染青了。
"林夏的笔差点掉在地上:"这和失踪案有什么关系?
"陆沉从抽屉里取出一个证物袋,里面装着一只绣花鞋:"今天早上在江边发现的,第七个失踪者的。
鞋底有朱砂,和1937年死者脚上的一样。
"林夏接过证物袋,突然感到一阵眩晕。
鞋面上的刺绣图案他见过——在爷爷的老照片里,背景中的戏台上就挂着这样图案的帷幕。
"还有这个。
"陆沉又拿出一张泛黄的报纸复印件,日期是1937年8月15日,头条新闻是《青江戏班离奇灭门,班主沈月棠下落不明》。
配图中,戏台中央有一滩人形血迹,形状像极了林夏刚才在江面上看到的嫁衣轮廓。
窗外,雨声中隐约又传来了那诡异的唱戏声。
陆沉猛地站起来,拉上窗帘,但己经晚了——林夏看见玻璃上凝结的水珠正缓缓组成一行字:"亥时三更,平安无事。
"这是张老汉铜灯上的字。
也是第一个失踪者最后留下的讯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