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子深处传来脚步声,一个人影从对面墙根的阴影里走出来,是鬼市那个干瘦老头,他换了身半旧的藏青布褂。
“倒是守时,跟我走吧!”
他转身,没入旁边一条小巷。
陆砚跟上,小巷狭小又昏暗,小巷尽头是一扇不起眼的包铁木门。
金老猫打开门,一个不大的房间放了一张方桌两把椅子,白炽灯泡悬在屋顶,光线昏黄。
他示意陆砚坐下,自己拖过另一把椅子坐到对面,隔着一张桌面的距离。
“东西,”金老猫向他伸手。
陆砚没犹豫,从贴身衣袋里掏出那枚墨绿的青铜片放到他掌心。
金老猫接过仔细摩挲,手指擦过星象图的边缘,又凑到昏黄的灯光下仔细看了下,呼吸声在寂静里格外清晰。
“错不了,”他放下青铜片,声音有些干涩,“是它,千棺引的信符。”
他抬眼看向陆砚,“小子,你姓陆?”
陆砚心头一跳:“是。”
金老猫神情不明, “陆玄明是你什么人?”
“太爷爷。”
“果然,陆玄明当年在道上,是顶厉害的人物。
这千棺引,就是他亲手刻下的路引。”
金老猫用指节敲了敲桌上的青铜片,“这东西指向秦岭深处一座凶得不能再凶的大墓千棺殿,你太爷爷的手札,提过它吧?”
陆砚想起手札里那些潦草惊悚的字句,点了点头。
“那手札里,是不是还提了长生秘术和源墟之眼?”
“提了。”
“哼,”金老猫冷笑,“长生?
骗鬼的把戏,可偏偏有人信,信得发狂,信得连骨头渣子都愿意碾碎了往里填!”
他手指攥紧,“我师父,我两个师兄,还有…还有我唯一的儿子,都栽在这长生两个字上,尸骨无存。”
小屋里死寂,昏黄的灯光在他脸上投下阴影。
“就为了这虚无缥缈的鬼东西?”
陆砚问,声音发紧。
他想到了祖父和父亲。
“就为了它,”金老猫咬牙切齿,“这千棺引就是那千棺殿的钥匙之一,也是指向所谓长生线索的路标。
我追查这玩意儿几十年,从关外到滇南,钻过的死人骨头堆比你见过的活人还多。
就想弄明白,到底是什么玩意儿,能吞掉那么多条命!”
他顿了顿又问:“你家里不见的人,是不是也跟这有关?”
“我祖父陆远山,父亲陆青川,都是追寻这东西失踪的。”
陆砚没有回避他的目光。
金老猫瞳孔骤然收缩,身体前倾,几乎压到桌面。
“陆远山?
陆青川?
你确定?”
他语气急促,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愕。
“确定。
手札里提过我祖父参与过行动。”
金老猫猛地靠回椅背,像是被抽干了力气,脸上只剩下震惊过后的茫然。
“陆远山,陆青川,竟然是你…”他喃喃自语,眼神空洞地望着屋顶昏黄的灯泡,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聚焦,重新落回陆砚脸上。
那眼神复杂得难以形容,有震惊,有恍然,更深的是一种沉重的宿命感。
“难怪…难怪你会有这千棺引,陆家的血就是引子。”
“引子?”
陆砚追问,“什么引子?”
“血脉之引,”金老猫声音沙哑,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首白,“你太爷爷手札里写的,想找到源墟之眼,开启那该死的长生秘术,就需要特定的血脉做钥匙。
陆家、沈家就是被这血脉诅咒的两家人。
你祖父、你父亲,还有沈家失踪的那几个,都是因为身上流着这种血!”
陆砚如遭重击,祖父书房里那些深奥难懂的古籍,父亲深夜对着星图长久的沉默,那些模糊的记忆碎片,此刻被金老猫的话狠狠砸中,拼凑出一个冰冷而残酷的轮廓。
失踪,不是意外,是宿命?
是被这所谓的“血脉”牵引着,走向那个吞噬一切的深渊?
“沈家?”
他捕捉到另一个关键,“还有沈家?”
“嗯。”
金老猫眼神晦暗,“沈墨林,沈惊鸿,也是当年响当当的人物,跟你祖父陆远山有过命的交情。
后来都栽在这条路上。
沈家血脉,同样是钥匙的一部分。
我追查这些年,零零碎碎拼凑出来的。”
他顿了顿,身体再次前倾,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森然寒意,“小子,听我一句,现在还来得及。
把你太爷爷的手札烧了,把这千棺’扔进护城河,找个没人认识你的地方,安安稳稳过你的小日子。
忘了陆远山,忘了陆青川,就当没这回事。
再往下走,就是死路,九死一生都是轻的!”
“为什么?”
陆砚的声音异常平静,平静得连他自己都有些意外。
心底翻涌的不是恐惧,而是一股冰冷的执拗,“既然你追查了几十年,为什么劝我放弃?
仅仅是因为危险?”
金老猫盯着他沉默了几秒,像是在权衡什么,又像是在回忆什么极其痛苦的东西。
“因为盯上这东西的,不止我们这些想找真相的土耗子。”
他声音嘶哑一字一顿,“有一个组织叫长生会,他们信那长生秘术是真的,并且不惜一切代价要得到它,他们手眼通天,心狠手辣,你闲云斋是不是被人翻过了?
没丢东西,就是警告!”
陆砚心头一凛,他确实发现过店里细微的翻动痕迹。
“那就是他们,”金老猫语气斩钉截铁,“像附骨之蛆,无孔不入。
我这些年东躲***,跟野狗一样,就是躲他们。”
“一旦被他们确认你有钥匙血脉,或者手上有千棺引这样的关键信物,”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眼神冰冷,“他们会像碾死蚂蚁一样碾死你,然后带走他们想要的一切。”
小屋里再次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
“那你呢?”
陆砚打破沉默,首视金老猫,“你躲了他们几十年,为什么还要继续追查?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金老猫浑浊的眼睛里,那点痛苦和疲惫瞬间被另一种更强烈、更灼热的东西覆盖,一种深不见底的恨意,混合着近乎偏执的执念。
“为什么?”
他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咆哮,像受伤的野兽。
“几十年的血债,我师父、师兄、儿子…他们的命,不能白丢。
我要找到源头,找到那个该死的源墟之眼,亲手毁了它!
我要让那些打着长生幌子害人的东西,彻底烂在泥里!
我要让长生会那帮杂碎,彻底绝了念想!”
他紧紧攥着拳头,骨节因为用力而发出咯咯的轻响,昏黄的灯光下,他眼中那点精光燃烧着,带着一种近乎毁灭的疯狂。
“我老了,小子。
钻了一辈子坟窟窿,这条命早就该交代了,躲了半辈子也躲够了。
该做个了断了。”
他深吸一口气,胸膛起伏,似乎在平复那汹涌的恨意,“你不一样,你还有大半辈子。
你家里那两代人,己经填进去了,陆家不能绝了后。
所以,听我一句劝,收手回去!”
陆砚迎着他的目光,没有退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