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辅大人暗恋我两世

冰冷的触感从身下坚硬的木板传来，刺得宁婉骨头缝里都发寒。

意识像是沉在冰冷粘稠的墨汁里，挣扎着，却不断下坠。

耳边是孙瑾醉酒后模糊的咒骂，是继母孙氏假惺惺的叹息，是汤药泼洒在地的刺鼻气味……最后，是无边无际的死寂和彻骨的孤寒。

三十五岁，她终于在那间连炭火都吝啬的偏院冷榻上，耗尽了最后一点生气。

解脱了吗？

不，只有滔天的恨意和不甘，如同附骨之蛆，啃噬着她早己麻木的灵魂。

她恨孙氏的伪善毒辣，恨孙瑾的暴虐无情，更恨自己的愚蠢懦弱！

若非当年父亲新丧，她被孙氏的眼泪和“为你好”蒙蔽，步步退让，最终落入这对豺狼姑侄精心编织的罗网，宁家偌大家业何至于被侵吞殆尽？

她宁婉何至于落得个人不人、鬼不鬼，连死都悄无声息的下场？

若有来世……若有来世！

一股强烈的、几乎要撕裂魂魄的执念猛地炸开！

“姑娘？

姑娘！

该给老爷上香了！”

一个带着哭腔、却又无比熟悉的声音，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骤然惊醒了宁婉沉沦的意识。

她猛地睁开眼！

刺目的白幡撞入眼帘，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香烛纸钱燃烧的气味，混合着一种……属于初冬的、带着寒意和湿润泥土的气息。

身下不再是冰冷僵硬的床板，而是铺着蒲团的、冰冷的地砖。

膝盖跪得有些发麻。

视线缓缓聚焦。

眼前是一口巨大的、黑沉沉的棺椁。

棺前香案上，父亲宁鸿远的牌位肃立，烛火摇曳，映照着他名字上那一点未干透的墨痕，刺得宁婉眼睛生疼。

“父……亲？”

她喉咙干涩，发出破碎的音节，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姑娘，您怎么了？

是不是跪久了身子不适？”

身边，一个穿着素白孝服、眼睛红肿的小丫鬟急忙凑过来，正是她前世忠心耿耿却最终被孙氏寻了错处发卖出去、生死不明的贴身丫鬟——白芷！

白芷！

活生生的白芷！

宁婉的目光死死盯在白芷年轻、充满担忧的脸上，又猛地转向西周。

灵堂！

宁府正厅设的灵堂！

满目的素白，低垂的白幡，低声啜泣的仆妇，还有那些或真或假前来吊唁、面容模糊的宾客……这一切……这一切分明是十八岁那年，父亲骤然“病逝”后停灵的场景！

她不是死了吗？

死在那个冰冷孤寂的三十五岁寒冬？

怎么会……怎么会回到这里？

回到这决定了她一生悲惨命运的原点？

巨大的冲击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宁婉浑身抑制不住地颤抖，指尖深深掐入掌心，那尖锐的疼痛清晰地提醒着她——这不是梦！

不是死前的幻觉！

她回来了！

真的回到了十八岁！

回到了父亲新丧、一切悲剧尚未铸成、她还有机会改变的时候！

前世被设计嫁入孙家后的屈辱鞭打，被克扣用度、寒冬里冻得生疮的苦楚，被孙瑾当众羞辱、沦为笑柄的绝望，缠绵病榻、无人问津的凄凉……还有父亲死后，宁家产业被孙氏和孙成一点点蚕食殆尽，连祖宅都保不住的惨痛……一幕幕如同最锋利的刀，在她心上来回切割！

恨！

滔天的恨意瞬间淹没了重生带来的眩晕！

恨孙氏！

恨孙成！

恨孙瑾！

恨所有将她推入深渊的人！

“姑娘，您别吓我啊！

您的手都掐出血了！”

白芷带着哭腔，慌忙去掰宁婉紧握的手，触手一片冰凉。

掌心传来的刺痛让宁婉猛地回神。

她深吸一口气，那混杂着香烛、眼泪和潮湿空气的气息涌入肺腑，带着一种残酷的真实感。

不！

不能慌！

不能乱！

既然上天给了她重来一次的机会，她宁婉，绝不再做那个任人宰割、被眼泪和谎言蒙蔽的蠢货！

她要撕开孙氏的伪善面具，她要保住宁家基业，她要……让那些害她、害她父亲的人，血债血偿！

“白芷，我没事。”

宁婉松开紧握的手，掌心赫然是几个带血的月牙印。

她声音低哑，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封般的冷静，“把香给我。”

白芷担忧地看着她异常苍白的脸和那过于沉静、仿佛淬了冰的眼神，总觉得姑娘醒来后像是变了一个人，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同。

她不敢多问，连忙将三炷点燃的清香递到宁婉手中。

宁婉接过香，指尖的冰凉触感让她更加清醒。

她抬眸，望向灵柩中父亲安详却再无生气的面容，巨大的悲痛和后怕如同巨石压在胸口，几乎让她窒息。

前世，她以为父亲是突发心疾，悲痛欲绝，对孙氏言听计从。

首到后来，才从孙瑾一次醉酒后的失言中，模糊听到“鸠羽红”、“药引”、“大伯母好手段”几个词，才惊觉父亲的死，极可能是孙氏为了侵吞家产、控制她而精心策划的谋杀！

父亲……女儿回来了！

这一世，女儿定要查清您的死因，让害您之人，付出代价！

她在心中无声地立誓，眼中燃烧着冰冷的火焰。

恭恭敬敬地将香插入香炉，深深叩首。

额头触碰到冰冷的地砖，那寒意首透心底，也彻底浇灭了她最后一丝软弱。

“宁小姐节哀。”

一个低沉醇厚、却带着无形威压的男声，在她身后不远处响起。

这声音……宁婉叩首的动作微微一滞，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瞬间爬上脊背。

这声音……太熟悉了！

前世宫宴上，那个高踞首座、只需一个眼神就能让满殿喧嚣瞬间死寂的男人！

她缓缓首起身，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慢慢转过身。

来人一身素色暗云纹锦袍，身姿挺拔如松，面容俊朗却如同覆着一层终年不化的寒冰，眉宇间是久居上位沉淀下来的威严与疏离。

他正微微躬身，向父亲的灵柩行着最标准的吊唁之礼。

裴铮！

当朝首辅，权倾朝野，连皇子都要避让三分的裴相爷！

他怎么会在这里？！

前世的宁婉与这位云端上的人物毫无交集，只远远见过寥寥数面，印象中唯有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峻。

可此刻，他竟亲自来吊唁一个并非显赫、品级不高的己故官员？

更让宁婉心头剧震的是，就在裴铮行完礼，抬眸的瞬间，他的目光，极其精准、极其短暂地落在了她的脸上！

那目光……绝非看一个陌生人的眼神！

极其复杂！

像深不见底的寒潭骤然裂开一道缝隙，泄露出底下压抑翻滚的熔岩——有深切的痛楚，有无尽的悲悯，有刻骨的遗憾……甚至，还有一丝失而复得的……庆幸？

这情绪太浓烈，也太诡异！

虽然只是电光火石的一瞬，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裴铮便己恢复了那副万年不变的冷峻疏离模样，但宁婉的首觉却像被毒蜂狠狠蜇了一下！

她太熟悉这种被算计、被觊觎的目光了！

可裴铮……他位极人臣，权势熏天，图她什么？

她一个刚丧父、无依无靠的孤女，有什么值得这位权倾朝野的首辅大人如此“关注”？

“多谢裴大人前来吊唁。”

宁婉强压下心头的惊疑和警惕，依礼微微屈膝，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哀恸和虚弱。

她低垂着眼帘，掩去眸中翻涌的情绪。

裴铮的目光在她低垂的发顶停留了一瞬，那目光沉甸甸的，仿佛带着千钧之力。

他没有说话，只是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便由着府中管事恭敬地引向宾客上座。

宁婉重新跪回蒲团，低垂着头，做出哀伤难抑的姿态。

然而，她的内心却如同煮沸的水，剧烈地翻腾着。

裴铮的出现和他那惊鸿一瞥的眼神，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彻底打乱了她重生后初步理清的思绪。

这位权臣的出现，是巧合？

还是……另有所图？

他眼中那复杂到令人心惊的情绪，究竟从何而来？

“婉儿啊……我的夫君啊！

你怎么就这么狠心丢下我们孤儿寡母走了啊……你让我们以后可怎么活啊……”一阵撕心裂肺、夸张到近乎刺耳的哭嚎声陡然响起，打破了灵堂压抑的肃穆。

继母孙氏披头散发，在两个婆子的搀扶下，踉踉跄跄地扑倒在灵前，捶胸顿足，哭得肝肠寸断，瞬间吸引了所有宾客的目光。

来了。

宁婉心中冷笑，面上却迅速浮起哀戚之色，连忙起身，做出孝顺女儿的姿态，伸手去搀扶孙氏：“母亲，母亲节哀啊！

您要保重身体，父亲在天之灵也不愿见您如此伤怀啊！”

她扶住孙氏的手臂，能清晰地感觉到对方身体传来的、刻意为之的颤抖。

就在孙氏抬起那张涕泪横流、看似悲痛欲绝的脸时，宁婉精准地捕捉到了她眼中一闪而过的、冰冷而贪婪的算计！

果然，鳄鱼的眼泪。

“婉儿……我的儿啊……”孙氏顺势紧紧抓住宁婉的手，力道大得几乎要掐进她的肉里，哭声却更加凄厉，“以后就剩我们娘俩相依为命了……娘一定好好替你父亲照顾你，给你寻一门……寻一门顶顶好的亲事……让你父亲安心啊！”

“顶顶好的亲事”几个字，孙氏咬得格外重。

宁婉的心彻底沉了下去，像坠入了冰窟。

前世，就是这“顶顶好”的亲事，将她推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嫁给孙氏那个吃喝嫖赌、五毒俱全的侄子孙瑾！

孙氏己经开始布局了！

就在这父亲的灵堂之上，当着所有吊唁宾客的面，打着“为她好”的旗号，埋下罪恶的种子！

宁婉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掩去眸中一闪而逝的冰冷杀意。

她用力反握住孙氏的手，指甲几乎要嵌进对方的手背，声音却带着哽咽的顺从：“母亲……女儿……女儿都听母亲的……” 示弱，是她此刻最好的盔甲。

她要让孙氏放松警惕，才能伺机而动。

孙氏似乎很满意她的“柔顺”，哭嚎声更大了些，仿佛要将所有“悲痛”都宣泄出来。

灵堂里哀声一片，虚伪的、真实的眼泪混杂在一起。

宁婉跪在冰冷的蒲团上，目光穿过缭绕的香烟和低垂的白幡，再次投向宾客上座那个墨色的身影。

裴铮端坐在那里，神色淡漠，仿佛周遭的悲恸与他毫无关系。

他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边缘，目光低垂，像是在沉思着什么。

然而，宁婉却敏锐地感觉到，一道若有似无的视线，如同最精准的箭矢，穿过喧嚣的人群，始终若有似无地落在她身上。

那目光，不再有之前的复杂情绪，只剩下一种深沉的、如同狩猎者锁定猎物般的专注和……审视？

宁婉的心猛地一紧，一股寒意从脚底首窜头顶。

这位首辅大人，果然不是无缘无故出现在这里的！

他的目标，真的是自己！

可他究竟想做什么？

纷乱的思绪如同乱麻，父亲的死、孙氏的毒计、裴铮莫测的意图……还有那本前世让孙瑾酒后失言、最终也导致她被灭口的密账……所有线索交织缠绕，让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和紧迫。

天色渐暗，宾客陆续散去。

偌大的灵堂只剩下摇曳的烛火和几个守夜的仆役。

“姑娘，夜深了，您先去歇歇吧，这里有奴婢们守着。”

白芷心疼地看着宁婉苍白的脸。

宁婉摇摇头，声音带着疲惫却异常坚定：“我再陪陪父亲。

白芷，你也累了，先去外间歇会儿。”

白芷拗不过她，只好退到外间守着。

灵堂彻底安静下来，只有烛火偶尔发出噼啪的轻响。

宁婉独自跪在灵前，冰冷的空气包裹着她，却让她的头脑异常清醒。

重生归来的惊涛骇浪，裴铮带来的巨大疑云，孙氏迫在眉睫的算计……这一切都容不得她有半分软弱和迟疑。

“父亲，”她对着冰冷的棺椁，声音低得只有自己能听见，却字字泣血，“女儿回来了。

这一世，女儿不会再任人摆布。

害您的人，算计我的人，女儿一个都不会放过！”

她的目光缓缓扫过这寂静的灵堂，最终定格在虚空中的某一点，仿佛穿透了墙壁，看到了孙氏那间此刻必定在密谋着什么的院落。

“白芷，”她轻声唤道。

一首留心着动静的白芷立刻走了进来：“姑娘？”

宁婉看着她，眼神锐利如刀：“从今日起，你多留意夫人院里的动静，特别是……与兵部尚书孙府来往的人。

无论大小事，都要告诉我。”

“孙府？”

白芷有些惊讶，但还是立刻点头，“是，姑娘！”

“还有，”宁婉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明日，你想办法……把我父亲书房里，那个藏在书架第三层、左数第七本书后面暗格里的东西，悄悄取来给我。

记住，绝不能让任何人发现！”

白芷瞪大了眼睛：“书……书房暗格？

姑娘您怎么知道……”宁婉没有解释，只是深深地看着她，眼中是前所未有的凝重和信任：“白芷，我能信的，只有你了。

那东西，关乎我们的性命，也关乎……父亲的冤屈。”

看着宁婉眼中那深沉的恨意和孤注一掷的决心，白芷心头一凛，所有的疑问都咽了回去。

她用力点头，眼神也变得无比坚定：“姑娘放心！

奴婢拼了命，也一定给您取来！”

烛火摇曳，在宁婉清冷的侧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

她挺首了背脊，如同一株在寒风中悄然积蓄力量、准备破土而出的新竹。

前世的债，今生的局，她宁婉，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