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榜贴出来那天，风特别大。我盯着自己的名字在中间位置晃悠，像片随时会被吹走的叶子。

班主任的声音从背后砸过来。“张磊，你爸在工地扛一天水泥挣多少钱？

”“你对得起那身汗吗？”我攥着衣角没敢回头。眼角余光里，林薇的名字钉在最顶上，

红得刺眼。她就坐在我旁边。下课铃刚响，李婷带着两个女生撞过来。林薇的书包掉在地上。

卷子撒了一地，被她们踩着碾。“哟，天才的题我们可看不懂。

”李婷用鞋尖挑着一张奥数卷，笑得尖酸。“听说保送名额要下来了？

”“到时候可别忘了请我们吃饭啊。”林薇蹲下去捡。手指被试卷边缘割破，

血珠滴在“150分”的红色印章上。我捏紧拳头，指甲嵌进肉里。最终还是没敢出声。

保送名单公示那天，我以为自己看错了。“张磊”两个字挤在最前面，像块补丁。

人群炸开了锅。“怎么可能？”“他上次模考才排八十多名！”我看见林薇站在人群外。

校服领口被风掀起一角。她望着红榜，眼睛里的光灭了。像被踩碎的星星。

林薇的妈妈冲进办公室时，我正在填确认表。“那名额是我家薇薇的！”她头发乱着，

声音劈了叉。“你们暗箱操作！我要去校评审委员会告你们！”教导主任把她往外推。

“这位家长请注意影响！”“成绩不是唯一标准，张磊同学品德优良！

”我妈不知什么时候站在门口。手里提着个水果篮，笑得一脸褶子。“主任，您别生气，

都是误会。”她塞给我一张卡。“去给林薇买箱牛奶，算是道贺。”我捏着卡，指尖冰凉。

林薇开始不对劲。上课铃响了，她还望着窗外。我碰了碰她的胳膊。她吓了一跳，

铅笔芯断在草稿纸上。“你看什么？”我小声问。她摇摇头。“没什么。”作业本收上去，

我瞥见她那页几乎空白。红叉像道血痕。李婷她们更嚣张了。趁林薇去打水，

把粉笔灰灌进她杯子。“哟，天才也会走神啊？”“该不会是怕了吧？

”“怕张磊抢了你的风头？”我抢过杯子想倒掉。李婷一把推开我。“张磊，

你现在可是准北大学生。”“跟这种自甘堕落的人混，掉价。”我踉跄着撞到桌角。

疼得说不出话。高考前一周，有人在后巷发现了林薇。她额角流着血，校服沾了泥。

校医说她被自行车撞了。轻微脑震荡。我买了水果去医院。病房门没关严。

我听见林薇的声音。“奶奶，别告诉张磊。”“就说我不小心摔的。”她奶奶叹了口气。

“那钱……”“我知道该怎么做。”门突然开了。林薇的奶奶堵在门口。

把一样东西塞进我手里。是块橡皮。边角沾着暗红的血。“薇薇说。”老太太的手在抖。

“让你好好考。”“别想别的。”我握着那块橡皮站在走廊。消毒水的味道呛得人眼睛疼。

楼下车库里，我看见我妈和李婷的妈妈在说话。她们的手交握在一起。

像在传递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风从窗户灌进来。我打了个寒颤。突然觉得，

那块橡皮烫得像块烙铁。我攥着那块带血的橡皮回了家。我妈正炖着排骨，

香气把屋子填得满满当当。“回来了？快洗手吃饭。”她往我碗里堆肉，

筷子上的油滴在桌布上。我把橡皮掏出来放在桌上。“这是林薇的。

”我妈夹菜的手顿了一下。“她奶奶给的。”“说让我好好考。”我盯着她的眼睛。

她避开了。“那孩子就是心善。”“你可得争气，别辜负人家这份情。”她起身去盛汤，

围裙带子系得死紧。晚自习时，林薇的座位空着。李婷她们在后排笑。“听说了吗？

”“林薇脑子被撞坏了。”“医生说可能影响高考呢。”“这下好了，

保送名额彻底没争议了。”我抓起桌上的书砸过去。没砸中她们，掉在地上发出巨响。

全班都安静了。李婷愣了愣，随即笑得更欢。“哟，准北大学生急了？”“怎么？

怕没了垫背的，显不出你厉害？”我冲过去想撕她的嘴。被同桌死死拉住。“别冲动，

还有一周就高考了。”我看着李婷她们的嘴脸。像吞了只苍蝇，恶心得直发抖。

林薇回来那天，脸色白得像纸。她走路有点晃，额角贴着纱布。李婷故意把椅子往她那边挪。

“哎呀，走路小心点。”“别再摔了，我们可担待不起。”林薇没理她。坐下后，

从书包里掏出我的错题本。是上周借她的。上面用红笔改得密密麻麻。

连我自己都没发现的错别字，都标出来了。“谢谢。”我接过本子，声音有点哑。她摇摇头。

翻开自己的书，可眼神根本没落在字上。放学时，我看见林薇的爸爸来接她。男人拄着拐杖，

一条裤腿空荡荡的。在人群里缩着肩，像棵被风刮歪的树。林薇扶着他，走得很慢。

李婷的车从旁边开过。车窗摇下来。“林薇，你爸这腿还能扛水泥吗？”笑声飘出来，

像针一样扎人。林薇猛地停下脚步。却没回头。只是把爸爸的胳膊抓得更紧。

我妈又开始往林家跑。每次回来都拎着空篮子。说是给林薇送营养品。有天晚上，我起夜。

听见她在客厅打电话。“那钱真的不够？”“我已经把家里的存折都取空了。

”“……不能再等了？”“可是薇薇她……”我推开门。她吓得手一抖，电话掉在地上。

“你怎么起来了？”声音慌得变了调。“妈，你在跟谁打电话？”“什么钱不够？

”她捡起电话，胡乱塞进口袋。“小孩子别管大人的事。”“快睡去，明天还要考试。

”我盯着她躲闪的眼睛。突然想起林薇错题本里的那张纸条。“三万块不够，他们还在催。

”日期，正是保送名额公示前三天。高考前最后一次班会。

班主任让大家在心愿墙上贴目标大学。林薇的纸条写得很小。我趁她不注意瞥了一眼。

上面只有三个字：本地专。李婷的纸条贴在最显眼的地方。“清华大学”四个大字，

用金色马克笔写的。她故意撞了林薇一下。“哟，你的目标挺实际啊。”“也是，脑子坏了，

能上个大专不错了。”林薇的笔掉在地上。滚到我脚边。我弯腰去捡。指尖碰到她的鞋。

她的脚在抖。进考场那天，天阴沉沉的。林薇站在警戒线外。额角的纱布换了新的。

她看见我，走过来。把那块沾过血的橡皮又塞给我。“拿着。”她的手很凉。“考试别紧张。

”“正常发挥就行。”我抓住她的手腕。“林薇，你告诉我。”“保送名额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跟我妈到底在瞒着我什么？”她看着我。眼睛里像蒙了层雾。好半天，

才轻轻挣开我的手。“张磊，有些事。”“不知道，对你更好。”开考铃响了。

她推了我一把。“快进去吧。”我转身走进考场。回头时，看见她还站在原地。

像个被遗弃的影子。考完最后一门，我在考场外等林薇。等了很久，她才出来。

脸色比进考场时更白。手里的笔袋空了。像是把什么重要的东西落在了里面。“考得怎么样？

”我问她。她扯了扯嘴角。想笑，却没笑出来。“不知道。”“好多题都没见过。

”我愣住了。那些题明明我们昨天还一起复习过。她怎么会没见过？这时，

李婷带着一群人走过来。“林薇，考砸了吧？”“早说了，脑子坏了就别来凑热闹。

”“现在好了，张磊去北大，你去大专。”“以后同学聚会，你可得给我们端茶倒水。

”有人掏出手机要拍照。我把林薇护在身后。“你们够了！”李婷挑眉。“哟，护上了？

”“张磊，你可别忘了。”“要不是她考砸了，你哪有今天？

”这句话像锤子一样砸在我心上。我猛地看向林薇。她低着头。肩膀在轻轻发抖。

却一句话都没说。成绩出来那天，我妈在客厅放鞭炮。红色的纸屑落了一地。像摊开的血。

我的名字后面跟着“北京大学”。林薇的名字在很后面。“本地大专会计专业”。

我拿着成绩单去找她。她家的门贴着封条。邻居说，昨天连夜搬走的。

“她爸的工伤赔偿款终于下来了。”“听说够做手术的了。”“就是可惜了那丫头。

”“本来是能上清华的料。”我站在空荡荡的楼道里。手里的成绩单被风卷起来。刮在脸上，

生疼。我妈做了一桌子菜。举杯的时候，眼圈红了。“儿子，以后好好出息。

”“别让人看不起。”我看着她鬓角的白发。突然想起林薇爸爸空荡荡的裤腿。

想起她错题本里的纸条。想起我妈深夜的电话。想起林薇额角的疤。还有李婷那句。

“要不是她考砸了，你哪有今天？”一口菜堵在喉咙里。咽不下去。吐不出来。

像块烧红的烙铁。三年后的同学聚会，定在金碧辉煌的酒店。我穿着新买的西装。站在门口，

迟迟不敢进去。不知道里面等着我的。是虚假的热闹。还是迟到的真相。但我知道。有些债。

躲不掉。也不能躲。推开包厢门的时候，李婷的笑声像针一样扎耳朵。她坐在主位上，

手腕上的金镯子晃得人眼晕。“哟，我们的北大学生来了。”她拍着手站起来。“快坐快坐，

就等你了。”我扫了一圈。大部分人我都叫不出名字了。只有角落里那个穿白T恤的身影，

一眼就认出来。林薇。她面前摆着个空酒杯。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桌布。

李婷径直把我往主位拉。路过林薇身边时，故意踩了她的鞋。“不好意思啊，没看见。

”林薇没抬头。只是把脚往回收了收。我甩开李婷的手。在林薇旁边的空位坐下。

椅子腿蹭过地板，发出刺耳的声音。全场安静了两秒。李婷的脸有点挂不住。“张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