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子屏上的取药时间早已跳转为鲜红的"已打烊"，她望着漆黑一片的诊室，后知后觉摸出手机——预约系统显示最后取药时间已过去七小时十三分钟。
数位屏的蓝光残影还在视网膜上晃动，赶稿时灌下的冰美式在胃里灼烧。
她蜷缩在原木色药柜旁，帆布包里的触控笔硌着肋骨，像根生锈的银针。
夜风卷着当归香气掠过耳际，姜暖星忽然瞥见导诊台上暖黄的小夜灯。
贴着"理中汤"标签的保温壶下压着张洒金宣纸，墨迹力透纸背：陈皮山楂茶解腻，砂锅里有小米粥她试探着推开半掩的隔断门，月光从百子柜的菱形格漏进来，照见小厨房里咕嘟冒泡的珐琅锅。
保温模式让粥面凝着层晶亮的米油，切得细碎的山药丝混着去核红枣，在瓷勺搅动间泛起暖融融的甜香。
"这是…给我的？"姜暖星捧着白瓷碗蹲在门槛上，陈皮茶腾起的热气熏红了眼尾。
小米滑过喉管时胃袋发出满足的叹息，这才发现粥里藏着碾碎的南瓜子仁，像撒了把碎金子。
晨雾漫进天井时，晒药台传来窸窣响动。
程砚深挽着灰色棉麻衬衫的袖口从紫藤架后转出，怀里的竹筛盛满新摘的紫苏叶，腕间沉香手串与机械表带相撞，惊起落在忍冬藤上的粉蝶。
"姜小姐的胃，是拿咖啡当粘合剂补过么？"他弯腰整理晒药架，衬衫下摆扫过青石板上的露水。
姜暖星慌忙起身，帆布包撞翻了空粥碗。
程砚深却已蹲下来收拾残片，冷白的手指捏着瓷片边缘：“陈皮理中汤需辰时服用，明日戌时来取。”
她这才看清他的模样。
剪裁利落的黑色休闲裤沾着药渣，衬衫领口松着两颗纽扣，锁骨处悬着枚银质二十八宿吊坠。
晨光将他睫毛染成淡金色，眼下那颗泪痣随着笑意微动。
"我预约了理中汤…"她声音虚浮，速写本从包里滑落。
最新那页潦草画着穿白大褂的背影，对话框里写着：偷放宵夜的神秘人。
程砚深拾起本子时，晒药台的晨光恰好漫过纸页。
他指尖在"神秘人"三个字上停顿，忽然从裤袋摸出个油纸包：“茯苓芡实糕，配药茶吃。”
姜暖星逃也似的冲出门时，听见身后传来捣药声。
铜杵撞击石臼的脆响惊起满院麻雀，她咬了口糕点，猫爪形状的凹痕里嵌着糖渍桂花，甜味顺着食道暖了发凉的指尖。
转角玻璃橱窗映出她泛红的耳尖，速写本不知何时被塞回包里，夹页里多了张洒金笺：戌时三刻，教你看药草认星星 墨迹旁画着只圆耳小猫，正扒拉着片蜷曲的陈皮。
第二章·试探·茯苓芡实糕戌时的晒药台浮着层薄金，姜暖星攥着帆布包带缩在廊柱后，看程砚深将最后一批茯苓铺在竹匾上。
他今日换了件浅灰亚麻衬衫，袖口卷到手肘，腕间沉香手串随着翻动药材的动作轻晃，惊起落在紫苏丛里的粉蝶。
"姜小姐打算藏到打烊？"他突然转身，指尖银针折射着夕照，“祛湿糕要配戌时的地气服用。”
姜暖星踉跄着从阴影里跌出来，帆布包撞得药杵叮当响。
这几日工作室门把手上总挂着油纸包，猫爪形状的糕点带着淡淡药香，包装纸右下角画着服药时辰——笔触与那夜宣纸上的字迹如出一辙。
"程医生怎么知道…"她话音未落，对方已递来青瓷盏。
琥珀色茶汤里沉浮着玫瑰茄，蒸腾的热气中混着陌生香气。
"便利店饭团的收银条，夹在你速写本第三十二页。
"程砚深用银针挑起她包沿的饭团标签，“脾虚湿困者忌食冷腻，姜小姐是觉得我的医嘱不如漫画分镜有趣？”姜暖星耳尖发烫，那页画稿上确实涂鸦着流泪的饭团小人。
她低头啜饮花茶，尝出茶里藏着洛神花的酸与甘草的回甘，忽然发现盏底沉着颗雕成玉兔的冰糖。
晒药架后传来窸窣响动，程砚深已背身整理起石斛。
暮色将他侧脸镀上金边，修长手指穿梭在药材间的模样，像在弹奏无形的古琴。
姜暖星摸出速写本，笔尖不自觉勾勒他腕间垂落的沉香流苏。
"这是九蒸九晒的熟地黄。
"他突然出声，吓得她笔尖在纸上划出长痕，“白日暴晒锁住阳气，夜露浸润汲取月华，往复九次才能成就一味好药。”
姜暖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竹匾里黑玉般的药材泛着润泽，恍惚间与他眸中流转的光重合。
她慌忙合上本子，却见程砚深指尖捏着片银杏叶，叶脉上墨字未干：戌时茶饮需佐笑颜晚风掠过晒药台时，她才发现帆布包里多了个锦囊。
素白棉麻布袋上绣着忍冬纹，里头整齐码着六枚猫爪茯苓糕，每块凹陷处都嵌着不同的药材——枸杞似梅，龙眼若雪，最特别的当属用糖渍桂花拼出的猫须。
次日赶稿时，姜暖星将锦囊画进新篇。
漫画里的药师捧着荷叶盏，窗棂外偷看的少女发间别着海棠，对话框里写着：有些药方，要借月光熬煮。
“姜小姐笔下的猫，耳朵比桂花还软。”
清冽嗓音惊得她手抖，数位笔在屏幕上划出流星。
程砚深不知何时站在工作室门口，衬衫沾着晨露，药箱边缘探出几枝带着水珠的垂丝海棠。
他屈指叩了叩她堆满速溶咖啡的桌角：“今日出诊路过，顺道提醒——” 锦囊被轻轻放在稿纸上，“戌时茶点，忌配过期咖啡。”
姜暖星低头，发现昨夜画稿被他用朱砂笔添了批注：猫耳当配蝉蜕三钱，可明目安神。
霞色从耳后漫到脖颈时，窗外忽然传来重物坠地声。
两人奔到院中，只见晒药架被野猫撞得东倒西歪。
程砚深俯身捡拾散落的玉竹，后颈处露出段红绳，绳结上串着枚刻有"平安喜乐"的银杏吊坠——与她那日从保温桶底摸出的书签如出一辙。
"姜小姐。
"他忽然转身，将沾着泥土的玉竹递来，“要不要学怎么晒星星？”暮色渐浓，姜暖星望着他铺开药材的侧影，笔尖在速写本上悄悄游走。
画中人的袖口染着夕照，药香与墨色在宣纸上缠绵生长，像一味等待文火慢煨的方剂。
第三章·破冰·桂枝甘草饮暴雨砸在工作室的玻璃窗上时，姜暖星正蜷在懒人沙发里改稿。
手机在颜料堆里震动，她摸索着接通电话，听见自己沙哑的喘息在听筒里格外清晰。
"姜小姐？"清冽的声线穿透雨幕，“你拨了我的紧急联系人。”
她这才发现误触了快捷键，锁屏上显示着23:47的通话记录。
程砚深的声音裹着风雨声：“开门。”
雷光劈亮窗棂的刹那，姜暖星看见门外站着撑黑伞的人。
程砚深的白大褂下摆被雨水浸成深灰，发梢滴落的水珠在帆布鞋边溅起细小的银花，药箱肩带在衬衫上勒出潮湿的褶皱。
"三十九度一。
"他收起电子体温计，指尖搭在她腕间的力道比羽毛还轻，“姜小姐是把医嘱当草稿纸揉了？”姜暖星烧得视线模糊，仍能闻到他身上混着雨气的柏子香。
程砚深打开药箱的动作带起一阵风，取出的艾灸条在黑暗里划出暖色弧光：“桂枝要配炙甘草，生姜得留皮…”雷声吞没了后半句。
她昏沉间感觉有人托住后颈，陶瓷药盏边缘抵住干裂的唇。
药汁滚过喉管时苦得发颤，下意识攥住那片湿透的袖口：“苦…”“张嘴。”
清凉的甜意突然在舌尖绽开，程砚深将薄荷糖抵在她唇间。
他单膝跪在木地板上整理药箱，衬衫第二颗纽扣松开着，露出锁骨处一道淡色旧疤，被应急灯的暖光染成蜜色。
后半夜雨势渐弱，姜暖星在艾草香中半梦半醒。
恍惚看见程砚深立在晒药房的玻璃顶棚下，雨水在棚顶汇成蜿蜒的溪流。
他转身时腕间红绳轻晃，掌心里躺着片雕成月牙状的桂枝。
"不是说要看暴雨后的星星么？"他伸手接住檐角坠落的雨珠，水光在掌心聚成小小的银河。
晨光漫过百叶窗时，姜暖星在红枣香中醒来。
程砚深窝在窗边的布艺沙发里浅眠，挽起的袖口露出小臂流畅的线条，平板电脑搁在膝头，屏幕还亮着《伤寒论》电子书页面。
她蹑手蹑脚凑近，发现他领口滑出半枚银锁片，刻着"宁心"的篆体字随呼吸起伏。
药箱敞开着，最上层摆着牛皮纸包，便签上钢笔字迹未干：晨服，配蜂蜜水"看够了吗？"程砚深忽然睁眼，晨光在他睫毛上碎成金粉，“姜小姐退烧后的第一件事，是研究医师的私人物品？”姜暖星跌坐在羊毛地毯上，碰翻了案头的马克杯。
程砚深起身时带落那本《本草纲目》，扉页照片飘然而出——少年时期的他背着竹篓站在药田，怀里抱着只湿漉漉的橘猫。
"它叫苍术。
"他拾起照片轻轻擦拭，“十年前暴雨夜捡的，淋雨这点倒是和你很像。”
窗外的梧桐树滴着晨露，姜暖星捧着新煎的药茶，看程砚深在雨后的晒药台铺开药材。
他忽然转身，将沾着水珠的薄荷叶放进她掌心：“气象台说今晚有流星雨。”
药杵撞击石臼的声响惊飞麻雀，她低头发现杯底沉着颗星星状的冰糖。
手机不知何时收到新消息，程砚深的微信头像是个水墨药杵，聊天框里躺着张手绘星图，标注着：晒药房顶楼观测位已预留第四章·暗涌·玫瑰佛手露霜降这日，姜暖星握着洒金请柬站在程氏医馆的玻璃花房前。
请柬上的墨迹晕着佛手柑香气，落款处画着枚小月亮：申时三刻，共收金丝皇菊感应门无声滑开，满室鎏金般的菊花撞入眼帘。
程砚深立在智能控温的晒药架前调试设备，灰色高领毛衣袖口卷到手肘，腕间红绳系着的电子温湿度计正发出规律蜂鸣：“姜小姐再退半步，要撞碎新培育的月光菊了。”
她慌忙转身，后腰果然抵着恒温花架的金属边缘。
程砚深不知何时靠近，身上苦橙香混着新焙菊花的焦香漫过来，惊落她发间的银杏叶。
"收菊讲究眼疾手快。
"他递来竹编笸箩，指尖残留着智能烘干机的余温，“完整头花入药，残瓣做香囊。”
姜暖星学着他的样子俯身，发现每朵菊花芯都凝着晨露。
程砚深忽然握住她手腕："当心。
"他指尖点在花萼处的褐斑上，“霜霉病，沾到会起红疹。”
秋风掠过恒温系统送风口，她后知后觉他掌心有层薄茧。
晒药台传来设备提示音，程砚深已转身查看数据，颈间银链随动作闪烁——坠子竟是枚雕着"宁"字的玉质U盘。
日影西斜时，姜暖星在药材库迷了路。
推开仿古木门，满墙智能控温的珍稀药草在暮色里舒展：叶片泛着珠光的雪见草，花苞如琉璃的赤箭，还有在LED补光灯下生长的血色石斛。
"这是程家五代人的数字化药典。
"程砚深的声音惊动自动喷淋系统，他倚在金属门框边，手机屏亮着药材数据库界面，“祖父临终前说，带人进这间密室的话…”后半句隐在突然响起的警报声里。
姜暖星仰头接住飘落的药渣，却见他忽然从白大褂口袋掏出枝保鲜膜裹着的垂丝海棠。
带着水珠的花枝别在她耳畔，蕊心蹭过鬓角，痒得像蝴蝶振翅。
"《滇南本草》说此花解郁。
"程砚深用钢笔拨开她额前碎发，眸光比恒温柜的玻璃还清透，“姜小姐最近画稿里的阴云，快把数位屏淹了。”
暮色漫过光伏玻璃顶棚，姜暖星摸着发间海棠后退，帆布鞋踩碎满地干花。
程砚深却已走向茶室，毛衣下摆扫过感应门的红外线：“来尝尝改良版玫瑰露。”
茶室氤氲着花果香，程砚深斟茶时袖口滑落，露出小臂内侧的星宿纹身贴。
姜暖星盯着那圈随肌肉起伏的银色星轨，直到茶盏见底才觉出异样：“这茶…”"添了炒制的合欢花。
"他晃着玻璃茶壶底部的残瓣，“戌时饮用，专治心浮气躁。”
通风口突然灌进阵风，那只叫苍术的橘猫叼着锦袋跃上茶几，袋口松脱时滚出数十粒相思子。
程砚深捡红豆的动作凝在半空。
姜暖星看见他耳后浮起薄红，像被晚霞吻过的雪见草。
苍术却已跳进她怀里，肉垫按着颗红豆在她掌心划出朱砂痕。
"它倒是会挑时候。
"程砚深忽然起身推开电动窗，暮色将他轮廓镀上金边，“姜小姐可知药监局最新规定？”夜风卷着药香灌进来，姜暖星低头看掌心血珠般的豆子。
速写本从衣袋滑落，翻开的画页上不知何时多了行批注：此物忌久藏，易催心火——落款是程砚深的电子签名。
更鼓声里，程砚深将锦袋系回苍术颈间。
感应灯亮起三秒后，姜暖星发现他左手指根有道陈年咬痕，形状恰似相思子的弯月纹。
"这是…"她话音未落，手机突然震动。
程砚深的微信传来张照片：晒药房顶楼的星空观测仪正对双子座方向，配文亥时三刻，仪器校准中。
夜露打湿窗台时，姜暖星摸到锦囊夹层里的电子书签。
扫码后弹出全息影像：程砚深在月光下分拣药材，画外音混着虫鸣：“有些药性要等，有些心意…” 后半句被夜风吹散在星空里。
第五章·旧伤·酸枣仁安神汤子时的月光漫过窗台时，姜暖星正对着数位屏上扭曲的线稿发呆。
笔尖第七次描摹程砚深腕间的星宿纹身，却总画不出那抹青辉流转的神韵。
窗台迷迭香在夜风里轻颤，花盆底下压着的药方被吹起一角，露出"忌饮浓茶"的朱砂批注。
腕间忽然传来细微刺痛，她后知后觉发现画笔在皮肤上划出红痕。
这夜的第无数个哈欠被敲门声惊散，程砚深立在雨帘里，药箱铜扣缀着水珠，灰色卫衣下摆沾满深秋的梧桐絮。
"路过见灯还亮着。
"他径自走进来，珐琅药罐搁在堆满颜料的案头，“前日脉象浮数，该换方了。”
姜暖星缩回手的动作慢了一步。
程砚深三指压在她腕间，手机电筒的光将睫毛的阴影投在眼下，像两把小巧的药筛：“丑时肝经当令，姜小姐却在画星宿图？”她腕骨突突跳动，瞥见他翻开的新病历本上密密麻麻记着忌口：厌苦、畏酸、不食芫荽。
最末一行小楷写着：子时心跳过速，疑见某人时加剧。
"酸枣仁需九蒸九晒，今夜正好收最后一道露。
"程砚深忽然松开手，从药箱取出玻璃罐。
暗红色枣仁在月光下泛着玛瑙光泽，被他用银匙舀进棉纱袋时，发出细碎的沙沙声。
姜暖星看着他指尖翻飞的称量动作，忽然想起那夜飘窗边的银锁片。
药杵撞击石臼的声响里，她鬼使神差开口：“程医生总在深夜出诊？”"有个病患从不遵医嘱。
"他碾碎柏子仁的动作稍顿，烛芯爆出朵灯花，“需得盯着她把安神汤喝完。”
子夜的风卷着药香扑进来，姜暖星捧着陶盏小口啜饮。
改良过的汤药带着枣花蜜的甜，咽到第三口时忽然呛住——盏底沉着颗雕成弯月的冰糖，与那日薄荷糖的清凉截然不同。
程砚深递来帕子的手停在半空。
她顺着他的目光低头，发现睡衣领口滑落，锁骨处的烫伤疤暴露在月光下。
那是五年前热油溅落的旧痕，形如枯萎的海棠。
"姜小姐可知《肘后备急方》记载…"他忽然转身整理药箱，铜锁碰撞声掩过尾音，“用獾油合紫草，可消陈年瘢痕。”
更漏声里，姜暖星摸到案几下的速写本。
前夜涂鸦的药师画像被朱砂笔圈改：星宿图错绘两处，心宿二当在霜降西沉。
她正要开口，手机突然在颜料堆里震动。
短信框跳出来：窗台那盆迷迭香该浇水了，助眠——程她抬头时，程砚深正将雨伞倚在门边。
卫衣掠过门槛的刹那，苍术叼着锦袋窜进来，袋口松脱时滚出数十颗相思子，在柚木地板上敲出细碎声响。
“它倒是会挑时辰。
“程砚深背光立在廊下，雨丝将他轮廓晕成水墨画，”《食疗本草》说此物…” 后半句被夜风揉碎，唯余腰间铜药匙叩击玉环的清音。
姜暖星蹲身捡拾红豆，发现每颗都被人用银针刻了字。
最艳的那粒嵌着"宁"字，断口处还沾着柏子仁的碎屑。
再抬头时，廊下只剩飘摇的灯笼，照着青石板上未干的水渍蜿蜒成河。
丑时的梆子敲到第三声，她推开程砚深留下的檀木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