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冷风。像刀子，刮过荒漠，刮过断墙，刮进“醉不归”客栈的窗棂。窗纸破了个洞，
风就从洞里钻进来，带着沙子，打在萧别离的脸上。萧别离没动。他只是握着酒杯，
眼神像窗外的荒漠一样，空，且冷。酒杯是粗瓷的，酒是劣酒，烧喉咙，像吞了一团火。
但他喜欢。只有火，才能让他觉得自己还活着。“醉不归”客栈在三不管地带，往前是大漠，
往后是戈壁，往左是黑风寨的地盘，往右是断魂崖。在这里开店的人，要么是胆子比天还大，
要么是不想活了。开店的是个跛子，姓王，别人叫他王跛子。他的腿是被打断的，
据说是因为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什么东西？没人知道。也没人敢问。现在是亥时。
客栈里只有三桌客人。靠门的一桌，坐着两个刀客，腰间的刀都快出鞘了，眼神像狼，
盯着门口，仿佛门外随时会扑进来一群饿虎。靠窗的一桌，坐着个女人，穿一身红衣，
红得像血。她在梳头，梳子是金的，梳齿很细，一下，又一下，动作很慢，
慢得让人心里发毛。萧别离坐在最里面，对着墙角。他不看任何人，任何人也好像没看到他。
他就像墙角的一块石头，或者一根柱子，可有可无。但他知道，自己不是。至少，曾经不是。
风更大了。门“吱呀”一声被推开，灌进一股黄沙。进来的是个乞丐。破衣烂衫，
头发像杂草，手里拄着根打狗棒，腰里挂着个酒葫芦，葫芦是空的。是丐帮的人。
丐帮弟子遍天下，消息最灵通。在这种地方看到丐帮弟子，不奇怪。奇怪的是，
这个乞丐的眼神。他的眼神很亮，像藏着两颗星，扫过客栈里的每一个人，
最后落在萧别离身上。萧别离握着酒杯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乞丐走了过来，
在他对面坐下。“酒。”乞丐的声音沙哑，像被砂纸磨过。萧别离没说话，
只是把桌上的酒壶推了过去。乞丐拿起酒壶，对着嘴，“咕咚咕咚”灌了大半壶，抹了抹嘴，
长长地舒了口气。“二十年前，洛阳城，听雨楼，有人用‘流星赶月’杀了监察御史张大人，
你还记得吗？”乞丐突然说。萧别离的眼神动了一下，像平静的湖面投进了一颗石子。
“不记得。”他说，声音很淡。“你该记得。”乞丐笑了，笑得很难看，
“因为那‘流星赶月’，是你的成名绝技。”萧别离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酒还是那么烈，
却好像没那么烧心了。“我叫洪老九，丐帮，刑堂。”乞丐说，“我找你，是为了一件事。
”“我已经不是江湖人了。”萧别离说。“江湖人？”洪老九嗤笑一声，“江湖这东西，
你想进就进，想出就出？没那么容易。”他凑近了些，压低声音：“甲子之年，长安，
太极殿，有大事。”甲子之年。还有三个月，就是甲子年。六十年一个轮回，轮回里，
总有血光。萧别离的手指，在酒杯沿上轻轻摩挲着。“朝廷的事，与我无关。
”“与谁都有关。”洪老九的眼神变得锐利，“有人想在甲子年那天，刺杀当今圣上。
”萧别离猛地抬头，看向洪老九。他的眼神里，第一次有了波澜。刺杀圣上？这可不是小事。
一旦成了，天下必乱。“谁？”“不知道。”洪老九摇头，“但我们查到，这件事，
和一个宝藏有关。”“宝藏？”“对，宝藏。”洪老九的声音更低了，“传说中，
前朝留下的宝藏，富可敌国。谁能得到它，就能招兵买马，打败天下。”“这种传说，
江湖上每天都有。”萧别离不以为然。“但这次是真的。”洪老九肯定地说，
“因为我们拿到了一张图。”“图？”“藏宝图的一部分。”洪老九从怀里掏出一块破布，
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我们丐帮长老推断，这宝藏的消息，是有人故意放出来的，
目的就是为了搅乱江湖，让朝廷分身乏术，好趁机在甲子年动手。”萧别离看向那块破布。
上面画着几条歪歪扭扭的线，像河流，又像山脉，角落里有个模糊的印记，像是一朵花。
“这是什么花？”“不知道。”洪老九说，“但我们查到，知道这花来历的人，只有一个。
”“谁？”“‘鬼手’苏先生。”苏先生。这个名字，萧别离也听过。据说他是个奇人，
无所不知，无所不晓，但脾气古怪，从不轻易见人，更不轻易开口。
有人说他住在江南的烟雨楼，有人说他在塞北的风雪里，还有人说，他早就死了。
“他在哪里？”萧别离问。“没人知道。”洪老九叹了口气，“但我们还查到，三天前，
他出现在这里，就在‘醉不归’。”萧别离看向王跛子。王跛子正在擦桌子，背对着他们，
好像什么都没听到。“王跛子。”萧别离喊了一声。王跛子的身体僵了一下，缓缓转过身，
脸上堆着笑，笑得比哭还难看：“客官，您吩咐？”“三天前，
是不是有个姓苏的客人住在这里？”王跛子的眼神闪烁了一下，
点头：“是……是有这么个人，瘦瘦高高的，戴个斗笠，话不多，住了一晚就走了。
”“往哪走了？”“不知道。”王跛子摇头，“天没亮就走了，没说去向。
”洪老九看着王跛子，突然问：“他走的时候，有没有留下什么东西？
”王跛子的脸色白了白，嘴唇动了动，没说话。“你最好说出来。”洪老九的声音冷了下来，
“丐帮的刑堂，不是摆设。”王跛子浑身一颤，像是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事，
急忙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木盒子，放在桌上：“他……他留下这个，说如果有人问起他，
就把这个交出去，还说……还说能保我一条命。”木盒子是黑檀木的，很旧，
上面刻着和破布上一样的花。萧别离拿起木盒，打开。里面没有金银，没有书信，
只有一块玉佩。玉佩是暖玉，触手生温，上面也刻着那朵花。“这花，到底是什么？
”萧别离问。洪老九摇头：“不知道，但肯定不简单。”就在这时，
靠门的两个刀客突然站了起来。他们的手，都按在了刀柄上。门外，传来马蹄声。
很多马蹄声，至少有二十匹。而且来得很急，像是在追赶什么，又像是在奔赴什么。
红衣女人梳头的手停了下来，她抬起头，看向门口，眼神里没有恐惧，只有一丝玩味。
王跛子缩到了柜台后面，抖个不停。洪老九的脸色沉了下来：“是黑风寨的人？
”萧别离没说话，只是把玉佩放进怀里，合上了木盒。门，被一脚踹开。
风沙卷着十几个黑衣人冲了进来，个个手持钢刀，面目狰狞。为首的是个独眼龙，
脸上有一道疤，从额头一直到下巴，看着格外吓人。“都给我听着！”独眼龙大吼一声，
声音像破锣，“我们找一个人，姓苏的，瘦高个，戴斗笠！谁见过，说出来，赏一百两！
不说，别怪老子刀不客气！”没人说话。客栈里静得能听到风沙打在窗上的声音。
独眼龙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最后落在洪老九身上：“老乞丐，你是丐帮的？丐帮消息灵通，
你肯定见过！”洪老九冷笑：“黑风寨的人，什么时候也敢管丐帮的事了？”“少废话！
”独眼龙眼睛一瞪，“说不说？”“不知道。”“找死！”独眼龙一刀砍了过来，刀风凌厉，
带着一股腥气。洪老九早有准备，打狗棒一扬，“铛”的一声，挡住了钢刀。火星四溅。
“兄弟们，给我上！”独眼龙大喊。十几个黑衣人一拥而上。靠门的两个刀客对视一眼，
突然拔刀，不是帮洪老九，而是攻向了独眼龙的手下。“黑风寨的杂碎，
也敢在爷爷面前撒野！”其中一个刀客大吼。红衣女人又开始梳头了，
好像眼前的厮杀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萧别离还是坐在那里，端着酒杯，
仿佛在看一场与自己无关的闹剧。但他的眼睛，却在暗中观察着每一个人。
洪老九的功夫不错，打狗棒法使得行云流水，但对方人多，渐渐有些吃力。
两个刀客的功夫也不弱，刀法狠辣，显然是亡命之徒。独眼龙被两个刀客缠住，
一时脱不开身，急得哇哇大叫。厮杀声，兵器碰撞声，惨叫声，混在一起，
和外面的风声、马蹄声交织，像一首绝望的曲子。突然，一声尖锐的哨声响起。
正在厮杀的黑衣人听到哨声，立刻停手，像潮水一样退到独眼龙身后。独眼龙喘着粗气，
恶狠狠地盯着洪老九和两个刀客：“你们给老子等着！”说完，带着人转身就走，来得快，
去得也快。两个刀客收起刀，其中一个看了洪老九一眼：“丐帮的，欠我们一个人情。
”洪老九点头：“改日必还。”两个刀客没再说话，转身离开了客栈。一场厮杀，来得突然，
去得也突然。地上多了三具尸体，是黑风寨的人。血流了一地，染红了客栈的地板，
腥味很重。王跛子从柜台后面探出头，看到尸体，脸都绿了，却不敢哭，
只是默默地拿出扫帚，想把尸体拖出去。“等等。”萧别离突然开口。王跛子停下了手。
萧别离走到尸体旁，蹲下身，翻看了一下其中一个黑衣人的衣服，从他怀里掏出了一块令牌。
令牌是铜制的，上面刻着一个“卫”字。“是锦衣卫。”萧别离的声音很沉。
洪老九脸色大变：“锦衣卫？黑风寨怎么会和锦衣卫扯上关系？”锦衣卫，是朝廷的爪牙，
掌管诏狱，手段狠辣，从不插手江湖事。现在，他们却伪装成黑风寨的人，
来查苏先生的下落。这说明，苏先生的事，朝廷也知道了。而且，很重视。
“甲子之年的刺杀，锦衣卫也参与了？”洪老九喃喃自语，脸色越来越难看。
如果只是江湖势力，丐帮还能应付。但牵扯到朝廷，牵扯到锦衣卫，事情就复杂了。
红衣女人终于梳完了头，她站起身，走到萧别离面前，笑了笑。她的笑很美，
却带着一股寒意。“萧大侠，好久不见。”萧别离抬头，看向她：“你认识我？
”“江湖上谁不认识萧别离？”红衣女人说，“尤其是女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