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从莽莽苍苍的青龙岭深处扑出来,裹着湿冷的雾气,撞在陡峭的岩壁上,发出呜咽般的尖啸,盘旋一阵,又猛地灌进山坳里这个小小的村落。
风声撞在自家那扇糊着旧报纸、裂着大口子的木窗上,哐当哐当,像是无数只冰冷的手在急切地拍打,要把这摇摇欲坠的庇护所彻底撕碎。
屋里没开灯,昏暗得像浸在墨里。
只有灶膛里几块烧到尾声的柴火,挣扎着透出一点奄奄一息的红光,映在土墙上,跳跃着不安的影子。
那点微弱的暖意,几乎触不到炕沿。
林溪蜷在冰冷的土炕角落,厚重的旧棉被像块沉甸甸的湿铁压在身上,却一丝热气也透不进来。
寒意从脚底板一丝丝往上爬,钻进骨头缝里,冻得她牙关都在微微打颤。
屋外山风的呜咽,灶膛里柴火将尽的噼啪,还有隔壁父母压得极低的、充满愁苦的絮叨声,拧成一股沉重的绳索,一圈圈勒紧她的心脏。
“……溪儿这事……老张家那边,彩礼钱不能再让了?”
是父亲林大山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每一个字都透着被生活压弯脊梁的疲惫。
母亲刘桂芬长长地、无声地叹了口气,那叹息轻飘飘的,却像一块巨石砸在林溪心头。
“能咋办?
人家嫌咱是山里人家,嫌溪儿没个像样的工作,就指着那点彩礼钱……家里老二上学的窟窿还等着填……”声音渐渐低下去,被窗外的风声吞没。
彩礼钱。
工作。
山里人家。
这几个词像烧红的烙铁,烫在林溪的神经上。
她猛地闭上眼睛,把脸更深地埋进散发着陈旧霉味的被子里。
那股混合着尘土、柴烟和潮湿木头的气息,是她二十年人生的底色。
青龙岭的每一道褶皱,都刻着贫穷和闭塞。
山外的世界,那些只在打工回来的同乡嘴里、在旧杂志模糊的图片上见过的霓虹闪烁、车水马龙,像遥远的幻梦,带着蛊惑人心的力量。
她曾以为高中毕业就是她逃离这里的船票,结果那船票薄得像一张纸,轻易就被城市汹涌的浪潮拍得粉碎。
去大城市打工三年,钱没攒下多少,心却彻底野了,再也关不住。
可如今,兜兜转转,她像只折了翅膀的鸟,又被这沉重的山风硬生生刮回了原点。
甚至,要被当成一件待价而沽的货物,去填补另一个无底洞般的家庭窟窿。
一股尖锐的、混杂着不甘和愤怒的气流猛地顶到喉咙口,又被她死死咽了回去,只留下满嘴苦涩的铁锈味。
“呼……呜……”风声陡然又拔高了一个调门,窗棂剧烈地震动起来。
林溪睁开眼,黑暗中,视线首首地投向糊着旧报纸的窗户缝隙。
缝隙外,是无边无际、仿佛凝固了的浓黑。
这黑暗,沉重得让人窒息。
她必须离开这里。
立刻,马上!
这个念头从未如此清晰、如此灼热地燃烧起来,压过了所有对未知的恐惧。
明天就走!
哪怕口袋里只剩下皱巴巴的几十块零钱,哪怕前路茫茫如这深山的夜。
那点微弱的灶火,终于彻底熄灭了。
最后一点红光消失的瞬间,整个屋子陷入了彻底的黑暗和寒冷。
林溪蜷缩着,身体冰冷,唯独胸腔里那颗想飞出去的心,在绝望的黑暗里,烧得像一块滚烫的炭。